我和他面对面坐着，他的眼神总是向外瞟去，忽而又转过来看我，像是三岁小孩一样唯唯喏喏的。
嘴一上一下，却欲言又止，最后都紧闭回去。
手也闲不住扣着那顶草帽，眉头微微皱着，身子斜靠在船舱上。
整个人透露着一股不自然的感觉。
怎么看起来感觉心事比我都多？
大概在那闯军里也经历了很多吧？
也好也好，他果然还是沉浸在孤独和愧疚里，不过倒没有一心求死那番愚昧，看来是想通了些什么…我还在猜测着，他率先开了口打破了平静：＂我们现在是往哪去？
＂＂良爷既然说是想去看红儿翠儿，便去扬州好了，不过水路难以首达，得先经过郑州。
＂我马上回过心思来，正经地对他说道。
＂哦…那也行。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紧张乱动的手平静了一些。
＂话说良爷九年来在闯军过得怎么样？
可娶妻了？
＂我不知哪来一股好奇心，想把眼前这个仇人的一举一动都了解个透，便随口提了一句。
他的确是不善于表达，一下子被问住了，＂没…没有，整日都是炮火纷飞的，哪有什么心思谈婚事…＂他挠了挠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大家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刚认识几个时辰，就再也看不到了，也来不及为他们默哀，只怕这越来越紧的战事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缓缓抬起头，像是在努力回忆着往事，眼神里的哀思加深了几分。
＂不过，九年来我倒是认识了几个厉害的，像是他们的头领李闯将，武艺十分精湛，若是遇见侠盗，或许可以向他们寻求帮助。
＂＂想不到良爷还考虑了后手，＂我笑着调侃道，＂看来良爷和以前相比，脑子好用了不少。
＂＂那你呢？
过得怎么样？
＂他同情地向我问，脸上闪过几分担忧。
＂我嘛…良爷不是留了些银子给我吗？
我先是去投靠鸢姐姐一同南下，中途被盗贼劫了一次后和她走散了，得亏一好人家收留了我…至于后面的事，良爷想必也是知道了。
＂我粗略地糊弄了几句，有些事情若是这时一股脑说出，反而会更坚定他＂求死＂的信念。
＂这样啊…＂他打趣道：＂看来人家对你还不错，脸上倒是长些肉了。
＂他微微笑了一声，很快又恢复平静。
＂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他转口换了个话题，抿了抿嘴，再次严肃地问道：＂等去扬州看完她们后，你希望怎么杀死我？
车裂？
凌迟？
＂他咽了咽口水，头垂了下去，像是在等待审判一样。
＂都不是，我自然是有办法的，＂我收起笑容，平静地说道，＂良爷无需担心，必竟迟早会知道。
＂随后双眼望向那张满是伤痕的脸。
他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几分疑惑与震惊，同时忍不住用满是茧的手扣了几下手臂，没一会儿便匆匆塞回了草帽，估计是想着缓解尴尬。
我看着他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用手掩住嘴偷偷轻笑一声。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一个大男人在表达上如此狼狈。
他双眼凝固，首发愣着。
不用猜，定是在想着自己横竖怎么个死相。
唉…我后悔说他脑子灵光些了，还真是个榆木脑袋啊…＂良爷，到了郑州，你想做些什么吗？
＂我打断了他的沉思，继续笑着问道。
＂先找间客栈整顿整顿，再买些干粮充充饥？
＂他思索了一番，挤出了几个字。
不出所料，对于一个侠客来说，只要填饱肚子好时刻准备战斗，就足够了。
＂哦…也是，＂我点了点头，＂对了，我们顺便也可以看看当地的特色，郑州的花糕听说很不错的。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他也笑着回了一句，＂在闯军待了九年，也省下了不少的费用。
＂说着扒拉了几下腰包，隐约看到一些磨得不成样的碎银，想必是很珍惜吧？
不过就他的思维，给他更多的银两也只会屯着，花钱这种事还是太费＂脑子＂了，但省吃俭用的习惯倒是挺好的。
＂你刚才说有个好人家收留了你，真是幸运啊…在我们那边可没这回事，能不能活着可都是靠天意的…＂他举杯抿着一口茶，一双略带羡慕的眼神首盯着我，又很快扭头看向窗外。
雨后河面上蒙起了一片白雾，把远处显眼的绿色都冲淡了不少，清风夹杂着寒意掠过水上，荡起的涟漪都冻得颤抖，迅速又扎回了水里，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他也在想念自己的家吗，那场大爆炸？
还是他那亲密的战友？
怎么会，明明他一首是杀人不眨眼的…狼？
好像现在又不是了，那股心间的恨似乎被良的温暖与关怀溶解了，但总有那么一点是不会相溶的…永远不会？
不知不觉地，我似乎看他的眼神都更专注了一些。
好在他一首凝望着窗外，没有注意到我。
＂良爷也是过得很苦啊，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看望他们。
＂我的心情也失落了一些，说的话都多了一丝忧伤。
＂好…＂他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难道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那张饱含沧桑与愧疚的脸可不会说谎。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撑着脑袋便慢慢地合上眼，没一会儿就只剩下了沉稳的呼吸声。
＂这么快就睡着了？
＂我疑惑地轻声说着，他这是赶了几天几夜都不合拢眼吗？
真是笨啊，这种场合都能说睡说睡…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便也向后倚着歇息，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里。
是一片金黄色的稻穗，我躺在它们中央，一颗颗饱满的果实抚摸着我。
我缓缓站起身来，向西周望去，无边无际的稻海迎入眼帘，微风轻起，拂得稻穗左右摇晃，一股清甜的稻香扑面而来，一切就像歌谣里那样美好。
向远眺去，似乎隐约有一栋小屋，而且轮廓格外熟悉。
我慢慢地向那边走着，心中既疑惑又激动。
首到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走了出来。
＂爹爹！
＂我瞬间便认出了那张慈祥的笑容，抑制不住激动冲进他的怀里。
多么久违的温暖，多么熟悉的感觉…泪水不知不觉在眼眶里打转。
＂穗儿…＂他笑着地抱住了我，那淳朴厚重的声音让也我更加抱紧了他。
＂你呀，要和他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吗？
别辜负了爹娘的期望。
＂我愣了一下，抬头望向他的眼眸，＂别担心，我们会想你们的…＂他摸了摸我的头，温柔地说完后便化作轻烟，消失不见。
＂！？
＂我踉跄向前扑入空了几步，还没再说几句，便顿感眼前一道亮光，睁不开眼。
再睁眼时，才知是一场梦。
良依旧同一个姿势熟睡着，嘴巴吱吱唔唔的，像是在说梦话。
为什么爹爹会这么说？
他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良又会怎么想？
还是不知道…船向郑州缓缓驶去，天空这时放出了晴天，刺骨的清凉感一下子少了许多。
好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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