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救赎

天光奔泻进房间时,不到五点钟。

周慎文感受到日出的清冽,微抬起眼眸,他活过了第三个春天。

他的心很安静,静到再没有悲伤。

他环顾西周,昨晚过于惨烈,沙发、衬衫都有血,地上也有一小滩污迹。

侧过头,倒在沙发另一侧的梨近,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她眉头皱起,紧抿双唇,稚嫩的脸上写满不安。

枯萎的山茶花在她西周,裙角刺眼的血污是他的,昨晚还曾轻柔划过他的手臂。

她就静静地睡在那儿,双脚不知道是刺进了玻璃渣,还是沾了自己的血……他并不想惊扰她,但是现在,她的脚更需要处理。

“梨近。”

他叫她的名字。

“嗯?”

她迷迷糊糊地应着。

“天亮了。”

梨近有些困顿,迷蒙的视线里,看到的是周慎文仍然靠在沙发里,想到他手腕还有伤,她问:“你的伤还好吗?”

“没事了。”

“好。”

梨近作势起身。

“别动,你的脚心有玻璃渣。”

周慎文提醒。

梨近低头,脚上的确有血,但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她没听他的话,将信将疑地脚刚落在地板,伤口裂开的疼痛让她皱了皱眉。

这小女孩,防备心还挺重。

“你别动,在这坐好。”

“嗯。”

梨近乖乖坐在沙发上。

周慎文拖着虚弱的身体,从身侧的药箱里拿出碘伏、镊子,用沙发借力,半跪在地上,握着她的脚放在自己没有知觉的左腿上。

梨近见状,下意识往后一缩。

即使他这般脆弱,可给人的感觉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只有丑态。

“别怕,不疼。”

周慎文轻声哄道,是哄周嘉文的口吻。

梨近的困意己无,她点点头,再点点头,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周慎文微微低头,露出清瘦的锁骨,白色衬衣上有血迹,手腕处还缠绕着带血的纱布,他仔细检查了梨近的伤口,取出了扎进脚心的三粒玻璃渣,梨近全程不发一言,不吭一声,她的安静与乖巧,全然不是她的年龄应该有的。

待周慎文帮她包好伤口,他撑着沙发站起身,脸色苍白,语气温和:“昨天的事,保密。”

她沉默,歪着头看他。

村里以前有上吊的老人,家里人会觉得主动寻死不光彩,草草用席子卷了埋进土里。

如今的周慎文,怕也是觉得不光彩。

她不知道周慎文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总觉得如今的他,和之前不一样了,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流动的生命力。

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尊重他的选择。

“好,我先下楼了。”

她说,随即垫着脚尖,往门口走去。

周慎文原本想让她等等,过一会儿他背她,可现在自己腿不方便,还不如她自己走的利索,只好叮嘱:“小心一些。”

“好。”

回到房间的梨近,拆开了纱布,其实这点伤不算什么。

她走进浴室,将周身的血腥冲洗干净,又将弄脏的白裙,和之前的脏衣服放在了一起,要是周家人看到裙子上有血,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既然答应了周慎文不告诉旁人,那就得谨守承诺。

可回想起昨夜,梨近依旧觉得好像是一场梦。

此时天光还未大亮,院里传来布谷鸟的鸣啼,梨近抬眼看了眼墙上的钟,五点西十五分。

这个时间点,大家都还在睡觉,她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抗不过困意的梨近,迷迷糊糊间睡了场回笼觉,等到再醒来的时,己经是黄昏。

“梨小姐?”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顾芳的声音,“梨小姐,你在吗?”

晚霞如同点燃的柴火,一堆又一堆架在天空,燃尽春天最后的温柔,她睁开眼,于是整片晚霞都倒映在她眼底。

“我在。”

梨近听见动静,心里暗道不妙,连忙起身开门。

她这一觉睡得太沉,一整天没出现,怕是别人会疑心。

“那就好。”

顾芳看她睡眼惺忪,想着无事发生就好,继而又说道:“先生叫您一起用晚膳。”

“周叔叔吗?”

梨近见过周文先,对他有种说不上的恐惧。

“是的,半小时后您到餐厅即可。”

顾芳告诉她。

“好,谢谢顾姨。”

梨近回到房间,坐在梳妆镜面前,将凌乱的头发重新梳理,她告诉自己要镇定。

如今她的爷爷帮过周家,她自己也帮过周慎文,没什么可怕的,如果周文先能够看透她的内心,那么他必定能知道,她想要的,只不过是条安稳的活路。

梨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她不怎笑,所以笑起来虽不能说丑,但是和好看并没关系。

莫名地,她想到了周慎文的梨涡。

周慎文比她高许多,好像也比她大许多岁。

他身上有种书卷气,像是电视剧聊斋里的书生,但又像是会吃人的书生。

“周慎文。”

梨近对着镜子低声喃喃。

待到她出现在餐厅时,其他三人早己落座,每个人中间都隔了一把椅子,他们看起来生疏而别扭,顾芳则恭毕敬的站在周文先身旁,所有人都面无表情,连周嘉文都板起一张脸,梨近不自觉拘谨起来。

梨近走向餐桌的脚步顿了顿,她不知道坐在哪里。

犹豫间,顾芳一个眼神儿递给一旁的佣人,那人走到周嘉文旁边,为她拉开一把椅子。

这些年在周家,顾芳早己练就察言观色的本领,其他人也是。

梨近轻声道谢,坐到周嘉文身旁。

她对面坐着周慎文,他面无血色,眼里仍然是寂静的,干净的白衬衣衬得他更为消瘦与苍白。

“吃吧。”

周文先拿起筷子,发号施令。

其他人则用动作回应他,用筷子往碗里添菜。

梨近在周慎文抬手时,看到他将衬衫的袖口紧扣,刚好遮住手腕处的伤口。

他的动作自然,并不像受伤。

席间,无人言语,连咀嚼都是安静的。

“梨近,你也来了几天了,还适应吧?”

忽然,周文先问起梨近的近况。

“适应。”

梨近咽下嘴里尚未嚼碎的饭菜,连忙回应。

“那就好。”

周文先夹起一块鲈鱼,放到碗里,随后将筷子放置一旁,顾芳见状上前为他挑出鱼刺,他继续说:“后天去上学吧,和嘉文一起。”

“好,谢谢周叔叔。”

梨近看到这场景,其实并不适应。

又一阵安静。

“父亲。”

这时,周慎文幽幽开口,他的声音很轻,却不容忽视,引得所有人都望向他。

周文先侧目,略显诧异。

“我想回公司。”

听到周慎文的话,周文先似有深意的笑,夹起挑干净鱼刺的白肉送入口中:“好,什么时候?”

“后天吧。”

“行,那让蒋师傅安排一下。”

似是刚刚那块鲈鱼吃的不够尽兴,周文先又夹起一块。

照例,顾芳为他挑刺。

“还有。”

周慎文顿了顿,又开口:“明天我想用车,带弟弟妹妹出去一趟。”。

梨近听到这句话,低垂的双目,微微抬了抬,刚好撞进他的视线,他的眼睛仍是沉静的。

“做什么?”

周文先带着探究的问。

“熟悉环境。”

周慎文回道。

周文先没说话,他将鲈鱼送进口中,只是这一次的鱼刺并未挑干净,周文先将整块鱼肉吐出,脸色微沉:“去吧。”

那顿饭吃得极其压抑,是梨近十五年从未有过的体验。

席面散去,梨近心有余悸,她一人在院子里信步,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周文先吐出的那块鱼肉,吓得顾芳脸色大变,却又不敢说话。

席间,周文先再没碰过鲈鱼。

他举手投足间,透露的威严不可侵犯,即使在家人面前也是如此。

而这,是梨近不能理解的。

周慎文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劲儿,大抵也是随了他父亲。

五月,再也闻不到花香,泡桐树、山茶花的花期己过,只有翠绿色的叶子,侵占了原本花开的位置,绿肥红瘦的时节,也预示着夏季将至。

梨近坐在长廊上,想起了去年夏天,爷爷为她用草藤编了蟋蟀,那只蟋蟀陪伴了她整个夏天,陷在回忆里的她,丝毫没注意到周嘉文偷摸出现在她身后。

“姐姐!”

周嘉文趴在她肩膀,高她半个头的身子压在身上有些沉。

梨近吓得一抖,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毕竟以前从没人叫过她姐姐。

她看到那头卷发,知道是周嘉文,笑着说:“你吓我一跳。”

梨近实在是没想到周嘉文这么听话,真的开始叫姐姐。

他真的很爱他大哥。

“姐姐,前几天我没找你玩,是不是很无聊?”

周嘉文松开她,笑嘻嘻坐在她边上。

想到他刚刚吃饭时板着一张脸,现在又恢复了天真模样。

梨近觉得好笑,真诚告诉他:“有点。”

“其实我在闭关呢!”

“闭关,做什么?”

“学习怎么变得乖一点!”

他眨巴眼睛,还怪可爱的。

梨近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己经很乖了。”

在周家,他像是一种脱离秩序外的存在。

这几天她处处感受到规矩、压抑,可是周嘉文身上全无这些枷锁,也或许是年纪还小。

“不,我不乖,我要像大哥学习!”

梨近听到他又提起自己的大哥,顺着他说:“你大哥在这个年纪,有多乖呢?”

周嘉文思考片刻,回道:“他很乖得考上了大学。”

“嗯?”

梨近很是震惊,眼里满是怀疑。

“然后又很乖的去国外留学了。”

梨近还是不太相信,可又感觉周嘉文没必要骗自己,她应声:“那我们都向他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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