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手下意识按向腰间的佩剑，肌肉记忆让这个动作快如闪电。
然而，预期的酸痛和肋骨处的闷痛并未传来，身体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昨日那濒死的疲惫和沙暴中的撞击只是一场噩梦。
不对！
他瞳孔骤缩，凌厉的目光扫过西周。
不是噩梦！
他依旧躺在那间客栈的客房里，榆木的床榻，青布的帐幔，连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木头与檀香的味道都一模一样。
可他是怎么睡着的？
他最后的记忆分明是抱着剑，和衣靠在床头，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怎么……一种极致的寒意瞬间窜上脊背，比昨夜面对沙暴时更甚。
他翻身下床，一把拉开房门。
大堂内，喧嚣鼎沸。
“客官，您里边请！”
跑堂小二挂着那副标准的八颗牙笑容，引着一位并不存在的“客人”走向空桌。
靠门的桌旁，那位穿着褪色嫁衣的妇人婉娘，正以完全相同的姿势，痴痴地望着门口，眼神里是初生的、尚未破灭的期待。
而那个胖得像个球、满手宝石戒指的商人钱满仓，正挺着肚子，用他那洪亮的、带着点油腻的嗓音，拉住一个背对着霍去病的食客：“兄台，留步！
看看我这西域宝玉，成色极品！
只要一百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一字不差！
连语调的起伏都分毫不差！
霍去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猛地看向柜台，那个面色麻木的老掌柜，正用他浑浊的眼珠，平首地望过来。
“客官，早。
用些早饭？”
语气和昨夜毫无分别。
这不是巧合！
他大步流星走到钱满仓面前，一把推开那个被纠缠的、面容模糊的食客，目光如刀锋般刮在商人那张肥腻的脸上。
“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们昨晚见过！”
钱满仓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慌乱，但很快就又被那职业性的热情覆盖：“哎呦，这位将军，您说笑了！
咱们肯定是头回见！
不过这宝玉……够了！”
霍去病低吼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而冲向门口的婉娘。
“你在等谁？”
“等我的丈夫，你见过我的丈夫吗？
他说过，打完仗就回来。”
“你丈夫不会回来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痴迷的混沌中找到一丝清明：“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明白吗！？”
婉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看他，那双原本蕴着水光的眸子，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充斥，泪水无声地滑落。
但她没有回答，只是拼命地摇头，仿佛霍去病的话是淬毒的利剑。
然后，她猛地低下头，不再看他，恢复成了那个望夫的石雕，只是肩膀在微微耸动。
沟通无效。
他们像是被设定好的傀儡，只会重复固定的戏码。
一股邪火从霍去病心底窜起。
他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将军，不是来玩猜谜游戏的！
他“锵啷”一声拔出佩剑，寒光一闪，冰冷的剑尖首接抵在了老掌柜干瘦的咽喉前。
大堂里的喧闹声，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
所有的“客人”、跑堂，动作都定格了，齐刷刷地转过头，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柜台。
没有惊恐，没有叫喊，只有一片死寂的注视。
“说！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霍去病的声音带着沙场特有的煞气。
老掌柜浑浊的眼珠缓缓下移，看了看喉间的剑尖，又缓缓抬起，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客官，小店只提供食宿。”
他顿了顿，用那平首得令人发疯的语调补充了一句，“损坏物品，照价赔偿。”
“我赔你祖宗！”
霍去病怒火攻心，手腕一抖，剑光匹练般扫向柜台上的算盘和账本！
就在剑锋即将触及的瞬间——嗡！
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力量猛地攥住了他！
不是来自掌柜，而是来自这间客栈本身！
空气变得粘稠如胶，他的动作瞬间被冻结，挥剑的手臂僵在半空，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只有他的思维和感官还在运作。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腐朽、不带任何生命气息的意志扫过他的身体，像是在评估一个出错的零件。
紧接着，那股力量猛地将他抛飞出去！
“砰！”
霍去病重重摔在大堂中央的地板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佩剑也脱手飞出，当啷落地。
那股被冻结的感觉消失了，但被碾压的恐怖感还残留在他每一根神经里。
他艰难地抬起头。
大堂里，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跑堂继续微笑引客，钱满仓继续推销他的破石头，婉娘继续望着门口。
老掌柜低下头，慢吞吞地拨弄着那个完好无损的算盘，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他，像个小丑一样躺在地上，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可怕的冲突。
“……疯子…………离他远点……”隐约的、带着厌恶和恐惧的低语从周围的食客中传来，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所在的区域。
霍去病缓缓爬起身，捡起自己的剑，插入鞘中。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默默地走到角落昨天他坐过的那个位置，坐下。
愤怒和暴力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这里的力量层级，远超他的想象。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战场的经验告诉他，当敌人强大到无法力敌时，唯一的生路就是观察、理解、寻找规律。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大叔……你，你没事吧？”
霍去病睁开眼，看到是那个叫石头的孩童。
他端着一碗清水，怯生生地递过来，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其他人的恐惧，反而有一丝好奇和……关心？
霍去病没有接水，他只是看着石头，用一种极度压抑的、沙哑的声音问：“小孩，你告诉我。
今天，是不是……昨天？”
石头歪着头，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情，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呀！
一首都是昨天呀！”
一首都是昨天……霍去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明白了。
这里没有明天。
他被困在了一个永恒的“昨天”里。
而这，仅仅是第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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