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他得知我要编纂《百花谱》，眼中满是赞赏。

为了帮我寻一株传说中的幽冥花，他只身犯险，深入鬼界，差点丢了性命。

明明自己满身伤口，却还是将护在怀里的花小心翼翼地递给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不是不知道我的梦想，只是蝶舞离飞升上神已然只差一步之遥。

他还是为了她，选择将我的梦想当成了垫脚石。

想到这里，我的心又像被刀割了一样，疼得难以呼吸。

见我不说话，玄苍又放柔了声音哄我：“阿瑶听话，后日我为你准备了个惊喜，保证比蟠桃大典有意思百倍，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他说着，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眼里的温柔要溺死人。

我强扯出来一个笑容应下：“后日，我也有礼物要赠你。”

不会再一起去了，今后就只有你。

玄苍，后日我会赠你一场盛大的告别。

夜半，我从玄苍温热的怀抱中抽身出来。

望着他俊美的睡颜，千年时光像走马灯样在我脑海中一一闪过。

那些曾经让我沉醉的温柔，如今都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我苦笑着，起身披上外衣，悄悄离开了瑶光殿。

推开殿门，桃花香扑鼻而来。

玄苍知我喜欢桃花，便为我在殿后种下十里桃林。

可今日这香味中，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

我循着味道走到内殿，在一堆杂物中，看到了我用心头血炼制的本命法器——桃花扇。

我还记得大婚当日把它赠给玄苍时，他郑重答应我会贴身收藏，寸步不离。

可如今，桃花扇却静静地躺在这里。

扇骨上沾染着点点殷红，是......蝶舞的血。

我颤抖着手拿起桃花扇，注入一丝灵力，扇面缓缓展开，上面赫然题着一行小字：蝶舞，吾心悦之。

吾心悦之......

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我踉跄着后了几步，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原来，他将我的本命法器送给了蝶舞疗伤！

难怪蝶舞经过百世轮回，修为还能增进如此之快！

这一刻，我的心彻底死了。

翌日蟠桃大典，我破天荒地没有顺从玄苍。

盛装出席，一袭红衣，艳丽夺目。

刚踏入宴会，无数目光落在我身上，灼热得几乎要将我融化。

玄苍看到我脸色微沉，却没说什么，只是紧紧跟在我身边，挡住了那些灼热的目光。

“阿瑶，今日人多，你要乖乖呆在我身边，不然我护不住你。”

他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知道他只是怕我抢了蝶舞的风头，不过我没那个想法。

马上要走了，我只是想和曾经的百花姐妹见上最后一面。

宴会之上，我和蝶舞无疑成了焦点。

一个是背靠天族太子的现任花神，一个是修为飞升的新秀仙子，谁会得到逍遥真人的青睐，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

“我看今日这蓝焰冰莲非瑶光上神莫属，她德才兼备，实至名归！”

“可不是嘛！蝶舞仙子虽然修为不错，可比起瑶光上神，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就是，蟠桃盛宴上的百花争艳，哪次不是上神惊艳四座，蝶舞怕是连她的半片花瓣都不及！”

蝶舞听到这些话，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气得直跺脚：“你们......你们都给我等着瞧！”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袖下指尖飞快舞动，一道流光直冲我的脚踝！

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膝盖传来。

周围的仙子们都惊呼起来，纷纷围过来扶我。

我抬头看向玄苍，他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眼神冷漠地移开了。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要保护我呀。

我示意姐妹无事，整理好情绪，投入进斗香较量。

只见一缕淡粉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幻化出的千百花瓣在风中起舞，而后竟蔓延出十里桃林。

清冽的香气弥漫开来，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一向眼高于顶的天妃也忍不住赞叹：“瑶光上神果然名不虚传！”

我微微一笑，心中却一片苦涩。

这百花香倾注了我对这三界最后的一丝眷恋，就算是我临别前的最后一份留恋吧。




我和天族太子玄苍成婚那日，我和他约定，他惹我伤心一次，我便栽下一棵桃树。

待到桃花开遍，我便消失，四海八荒他再也找不到我。

只因千年前，为了一只蝶精顺利渡劫，与我早有婚约的师兄偷偷下凡，许她凡间一世夫妻。

心灰意冷的我当场取消婚约，转头嫁给爱恋我多年的天族太子。

婚后千年，玄苍宠我入骨，让我成为九重天上人人艳羡的太子妃。

他亲手为我打造瑶光殿，日夜相伴，就连我无聊时拔他尾羽也只是无奈笑笑，任由我胡闹。

我一度以为，自己终于寻到了真正的良人。

直到那日听到他和同门闲谈：

“蝶舞仙子已然飞升，你跟瑶光也该散了吧。”

“我乃天族太子，注定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娶谁都一样......还不如好好看着瑶光，免得她去打扰蝶舞的幸福。”

我强忍悲痛，推开玄苍不许任何人靠近的密室，里面挂着上千幅小蝴蝶的画像。

于是我颤抖着手，将最后一瓣桃花嵌入假身眉心，瑶光殿里顿时花香四溢。

这具用上古秘术造出的假身和我一模一样，就连我最细微的表情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三天，只要再等三天。

秘术生效，我就能彻底离开这个处处都要循规蹈矩的九重天。

“阿瑶，又在摆弄你的花花草草吗？”

身后传来玄苍熟悉的声音，一袭白衣胜雪，脸上带着往日温柔的笑意。

他同往常一样，温柔地将我揽入怀中，指尖轻抚我鬓边的碎发。

“还是你最喜欢的桃花香，是特意为蟠桃大典所制的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我闭上眼，千年来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婚后，玄苍将我捧在手心，给了我天上地下最好的一切。

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便摘下来做成最美的发冠，我想要凡间的烟火，他便陪我看尽人间繁华。

天后寿宴上，我被天族公主刁难，他二话不说便将那公主罚跪瑶池三日。

就连云景和蝶舞历劫归来，玄苍也以“扰乱天庭秩序”之罪，将他们又贬至凡间，轮回百世。

多少仙娥羡慕我拥有玄苍的独宠，多少天神敬畏他为我做的一切，可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吗？

髻间的蝴蝶步摇轻颤了两下，一阵苦涩在心中蔓延开来。

这是大婚当日玄苍亲手为我簪上的，为了从妖兽洞穴取这九天玄银，他弃了百年功力。

我曾以为那是他独一无二的爱意，如今才知那步摇上的蝴蝶究竟是谁的化身。

原来他对我的好，只是为了不让我去打扰他的蝶舞。

想到这里，我眼眶一热，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玄苍见状，心疼地将我搂得更紧：

“阿瑶，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蝶舞如今也位列仙班，你心里定然是......”

“明日蟠桃大典，我们不去了好不好？省得你心烦。”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头顶，带着熟悉的檀香。

我闭上眼，任由泪水浸湿他的衣襟。

不去？这已经是第多少次了？

我本山间花神，只因成为了天族太子妃，才被迫要学会谨言慎行。

从前我以为他是太在乎我，怕我受委屈。

所以对于他这种近乎病态的保护欲，我不仅没有丝毫怀疑，反而觉得他是太爱我了。

为了让他安心，我推掉花神的诸多事务，安心待瑶光殿中。

如今想来，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给他的蝶舞让路罢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情绪，语气尽量平静：“玄苍，我明日必须去。”

他似乎有些意外，剑眉微微蹙起：“可是......”

“蟠桃大典是天界盛事，我身为太子妃，岂能无故缺席？”

“况且明日，千年不见踪迹的逍遥真人也会出席，听说他找到了传闻中的蓝焰雪莲......”

相传，蓝焰雪莲能提升千年修为。

我对修为毫不在意，但我的梦想就是编纂一部汇集三界的《百花谱》，如此罕见的花卉我不能错过。

“不就是个雪莲吗？难道和本夫君在一起，还比不上看一朵花？”

看着玄苍略带着醋意的眼神，我第一次发觉他的演技竟这样好。




随后蝶舞登场。

她故作娇羞地施了一礼，下一瞬，浓郁的香气瞬间爆发，带着侵略性的甜腻，直冲鼻腔。

这香气，比我的百花香更浓烈，更霸道，也更......熟悉。

我仔细分辨着这股香气，突然心中一震。

这香气中，竟夹杂着一丝云景亲手调制的凝露香！

蝶舞得意地扬起下巴，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逍遥真人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赞叹道：“蝶舞仙子的香，清新脱俗却浓烈持久，实属难得！从今日起，你便是新的百花之主！”

蝶舞走到我面前，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

“哎呀上神，真是不好意思呢，看来这花神之位，也该后来者居上了。”

“您老人家，还是好好当你的太子妃吧，这些繁杂琐事就交给我们这些后辈吧。”

我抬起头，看向玄苍。

他明明握着我的手低声安慰，眼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是了，我早该料到，这场比试我必输无疑。

蝶舞背后是最熟悉我法术的玄苍，是与我同床共枕千年的夫君玄苍。

我怎么可能赢得了？

“瑶光上神不要太过沮丧，下次老夫给你带更好的仙草。”

看着逍遥真人摸着胡须笑眯眯的样子，我低下眸摇了摇头。

恐怕没机会了。

看见我强颜欢笑的模样，玄苍心疼地将我搂进怀里安慰：

“阿瑶，别难过，我明日就去替你寻更珍稀的奇花异草，定然比那老家伙准备的好上百倍千倍。”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讨好：“今晚，我陪你下凡去看烟花，可好？”

“当天族太子妃，不比做那劳什子花神要好得多？”

我猛地想起千年前，我初为太子妃时，也曾缠着他带我去凡间看烟火。

那时，他笑着答应，带我走遍了凡间的每一个角落。

曾经，我也是这般憧憬着与他一同看遍世间繁华，如今，却只觉得讽刺至极。

我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啊。”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顺从，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这才乖。”

“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可真好，千年如一日的宠爱，真是羡煞旁人。”

“谁说不是呢，太子妃真是好福气。”

在众人的艳羡中，玄苍执起我的手，唤出祥云。

祥云之上，我望着脚下迅速缩小的琼楼玉宇，心中一片空茫。

玄苍从背后环住我：“阿瑶，在想什么？”

我微微侧头，避开他的亲昵，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天宫虽看着好看，却也冰冷，好生无趣。”

他收紧了手臂，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阿瑶，你......”

一套金光闪过打断了玄苍的话，他眉头一皱，展开传声符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阿瑶，父君突然召我议事，看来今日不能陪你去看烟花了。”

我瞥了眼化为金粉的传声符，那分明是蝶舞的仙气。

看来这场烟花之约，注定与我无缘了。

“正事要紧，快去吧。”我道。

玄苍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一再强调明日定带我下凡游玩后，匆匆离开了。

我最后看了眼九重天，转身朝着瑶光殿走去，连同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法术快生效了，我也要和这千年的曾经好好告个别。

我施法将曾经热闹温馨的瑶光殿一点点抹去，指尖划过之处，点点星光碎裂，如同我曾经的憧憬。

那些缠绕在亭楼的藤蔓、盛开在池塘的并蒂莲，还有玄苍亲手搭起的秋千，都在一阵金光中化为粉末。

看着空荡荡的瑶光殿，我心口一阵钝痛，疼的忍不住俯下身。

突然，眼前金光大盛，玄苍折返宴会替蝶舞撑腰的画面，无比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玄苍太子知我刚位列仙班，怕我被欺负才特意拐回来的，上神可千万别误会呀。”

“他只是为了我，在轮回的百世里，每世都暗自倾注神力帮我洗涤灵脉而已，别的真没有什么了。”

“我们不过是早你万年就相识，虽然他一直说自己只爱我，娶你也是为了防着你，可这真的不是我的意思。”

“我只是没想到，上神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天真的以为，这世上会有人会莫名其妙爱你，真是好生有趣哈哈。”

无数光影碎片在我眼前飞舞，交织成她和玄苍“相识相爱”的画面。

蝶舞受伤，玄苍紧张地为她疗伤；

蝶舞哭泣，玄苍温柔地安慰她；

蝶舞撒娇，玄苍宠溺地笑着......

奇怪的是，看完这些，我的内心竟无一点波澜。

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将这些“甜蜜”的证据尽数收集，压缩成一颗光球。

指尖轻弹，光球便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天后寝宫而去。

就让这出戏，演得更精彩些吧！

我勾起嘴角，目光落在殿中央。

那里，一瓣瓣桃花凭空出现，旋转、凝聚，最终幻化成我的模样。

“去吧。”

我将最后一丝神识注入其中，轻轻开口。

花瓣汇聚的“我”微微颔首，迈着轻盈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殿外，走向那高耸入云的诛仙台。

与此同时，毫不知情的玄苍正与蝶舞在侧殿私会。

“你怎么来这里了？这里是阿瑶的寝宫，万一被她瞧见......”

他眉头紧锁，眼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不安。

蝶舞闻言，眼眶瞬间红了：“殿下，我只是想你了......”

她哽咽着，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见犹怜。

玄苍果然慌了神，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是我刚才语气太凶了......”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仙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

玄苍原本温柔似水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一把推开蝶舞，怒喝道：

“我不是说了，任何人不得进来吗？你没长耳朵？！”

仙侍吓得瑟瑟发抖，正欲抬头回禀，却在看见蝶舞后迅速低下头，结结巴巴道：

“瑶光上神她......她正往诛仙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