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卖为奴

铁链哗啦响。我被人往前推。“十两银子，这丫头归你了。”一只手捏起我的下巴。

我抬起眼皮。一个穿绸缎的男人在打量我。他脸上有颗痦子。“太瘦。”痦子男人说。

“便宜！八两也行！”人贩子急吼吼的。痦子男人松开手。他掏出一块碎银。“七两。

爱要不要。”人贩子抢过银子。铁链钥匙扔过去。我自由了。另一种不自由开始了。

痦子男人是李府管家。他把我扔进柴房。“以后叫李妈教你规矩。”柴房有霉味。

地上铺着干草。我躺上去。盯着房梁。我叫欧阳夺。十五岁。家乡闹灾。爹娘死了。

叔伯把我卖了。七两银子。第二天，李妈来了。她胖。眼睛小。手里拿着藤条。“起来！

”她吼。我站起来。“叫什么？”“欧阳夺。”藤条抽在我腿上。火辣辣的疼。“在这儿，

你叫阿丑！”李妈啐了一口。“记住了！”我低头。“是。”李府很大。我负责清扫后院。

后院有个小花园。花园连着西厢房。李妈说，西厢房住着少爷。少爷叫李承烨。十九岁。

老爷的独苗。“离西厢房远点！”李妈警告我。“少爷脾气大。惹了他，打死你都没人管！

”我没想惹谁。我只想活下去。扫地的第三天。我见到了李承烨。他喝醉了。

从月亮门晃进来。锦衣华服。手里拎着酒壶。我蹲在墙角拔草。他停在我面前。影子罩住我。

“新来的？”他问。酒气喷过来。我站起来。“少爷。”他眯着眼看我。“真丑。

”我没说话。他忽然笑了。伸手摸我的脸。我躲开。“躲什么？”他不高兴了。

酒壶杵到我胸口。“一个贱奴，还拿乔？”我站着不动。他的手又伸过来。

这次掐住我下巴。“细看……眼睛还行。”他凑近。我膝盖猛地顶上去。正中要害。

李承烨惨叫一声。捂着裤裆倒在地上。酒壶摔碎了。我转身就跑。跑出没两步。衣领被抓住。

整个人被提起来。李承烨的脸铁青。他喘着粗气。眼里全是怒火。“你找死！

”他把我掼在地上。很疼。拳头砸下来。我护住头。拳头没落下。

管家痦子男人的声音响起：“少爷！老爷在前厅等您！有急事！”李承烨的拳头停在半空。

他狠狠瞪我一眼。“把这贱婢关进柴房！等我回来收拾！”他走了。痦子管家看了我一眼。

眼神复杂。“跟我来。”柴房门又锁上了。天黑透了。门开了。李承烨走进来。他没喝酒。

手里拿着蜡烛。烛光照着他的脸。冷冰冰的。“白天，胆子很大。”他拉过一个破凳子坐下。

我缩在墙角。“叫什么？”“阿丑。”“真名。”“……欧阳夺。”他嗤笑一声。“夺？

一个奴婢，也配用这个字？”我不吭声。“知道我为什么不打死你吗？”他凑近。烛光跳动。

“管家说，你是唯一敢还手的。”他盯着我的眼睛。“我身边缺条咬人的狗。你敢咬主人吗？

”我抬起头。“敢。”他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从今天起，你只伺候我。

”我搬进了西厢房的耳房。离他很近。我的活计变了。端茶倒水。整理书房。伺候笔墨。

李承烨不是草包。他只是装。他爹是江南盐铁使。官不小。油水多。仇家也多。

老爷想让儿子当官。李承烨不想。他整天喝酒赌钱。逛花楼。气他爹。我很快发现。

他书房不对劲。书架第三层。有一排《论语》。灰尘均匀。只有中间一本，边缘干净。

像是常被抽动。我趁打扫时抽出来。很轻。假的。里面是空的。他防着我。一个月后。

李承烨带我去花楼。他点了一个姑娘。叫如絮。如絮很美。柳叶眉。丹凤眼。弹一手好琵琶。

李承烨让我在门外等。我靠在栏杆上。楼下大厅闹哄哄的。门没关严。缝里传出说话声。

“……查清楚了？”是李承烨的声音。很低。“嗯。”如絮的声音更柔。“姓陈的盐商。

每月十五，从西码头接货。走水路。”“人手呢？”“老地方。十个人。刀快。”“好。

”琵琶声又起。我退到阴影里。回去路上。马车里。李承烨闭着眼。“听到了？

”他突然问。“……听到一点。”“怕吗？”“不怕。”他睁开眼。看我。

“知道要做什么吗？”“少爷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笑了。“聪明。下个月十五，

跟我去西码头。”日子平静。李承烨对我态度好了些。有时让我磨墨。他写字。

他写得一手好字。 筋骨有力。不像浪荡子。“好看吗？”他问。“好看。”“想学吗？

”“奴婢不敢。”“教你。”他把笔塞我手里。手把手教我握笔。他的手很暖。下月初十。

府里来客人。老爷的顶头上司。姓张。巡抚大人。大排筵席。我跟着伺候。

张巡抚身边带着一个女子。十八九岁。娇艳。看人时下巴微抬。她叫柳如絮。花楼那个如絮。

我端菜上去。柳如絮的目光扫过我。没停留。像看一块石头。李承烨坐在柳如絮旁边。

给她夹菜。说笑。眼神黏在她身上。柳如絮偶尔掩嘴笑。手指纤白。指甲染了蔻丹。

我垂下眼。夜里。李承烨醉醺醺回来。我伺候他洗漱。他倒在床上。抓住我手腕。很紧。

“如絮……”他喃喃。我挣开。替他盖好被子。他忽然睁开眼。眼神清醒。哪有醉意？

“柳如絮是张巡抚的义女。”他声音冷清。“张家想和我李家联姻。”“少爷喜欢柳小姐。

”我说。“喜欢？”他冷笑。“棋子罢了。”他翻个身。“滚出去。”我退出房间。

站在廊下。夜风吹得脸凉。棋子。我也是棋子。十四日夜。李承烨叫我。

他给我一套粗布衣服。“换上。明天跟我出门。”十五日。天色阴沉。西码头风大。

李承烨扮成苦力。我也一样。灰头土脸。码头上停着货船。工人在卸货。麻袋沉甸甸。

李承烨蹲在货堆后面。盯着江面。我也盯着。一艘小船靠岸。几个黑衣人跳下来。

簇拥着一个胖男人。姓陈的盐商。他们往货栈走。李承烨一挥手。

阴影里冲出十几个短打扮的汉子。手里提着棍棒。扑向黑衣人。打起来了。棍棒砸在肉上。

砰砰闷响。惨叫声。李承烨没动。我也没动。姓陈的盐商想跑。被人堵住。

一个汉子抡起棍子。盐商倒地。混乱中。一道银光闪过。直奔李承烨后心！我猛地扑倒他。

嗤啦！匕首划破我胳膊。血涌出来。李承烨反手一甩。袖箭射出。偷袭的黑衣人喉咙中箭。

倒地。他扶住我。“撑住！”打斗很快结束。黑衣人全躺下了。李承烨的人开始清理现场。

“走！”他撕下衣襟，裹住我流血的手臂。拽着我离开码头。回到城边小院。他拿出伤药。

给我包扎。动作笨拙。但很小心。“为什么扑上来？”他问。没看我。“少爷不能死。

”我说。“我死了，你不就自由了？”“没解药。七天后一样死。”他给我下的毒。

进西厢房那天。一颗黑药丸。他说每月必须吃一次解药。他手顿住。抬眼。“你倒明白。

”“奴婢一直明白。”“以后别做这种蠢事。”他用力系紧布条。“你的命，留着有用。

”伤好后。日子照旧。李承烨还是去花楼。找如絮。柳如絮也常来李府。找李承烨。

她看见我。眼神像针。“承烨哥哥，这丑婢还在你跟前？”她摇着团扇。“用顺手了。

”李承烨懒洋洋地。“换一个嘛。我送你个漂亮的。”“不要。这个够丑。省心。

”柳如絮哼了一声。不再看我。我安静地倒茶。一天下午。李承烨出门。柳如絮来找他。

扑了空。我在书房擦桌子。“丑八怪！”她喊我。我走过去。“柳小姐。

”“承烨哥哥去哪儿了？”“奴婢不知。”“废物！”她抬手要打。我退后一步。

“小姐的手金贵。打奴婢，脏了手。”她瞪着我。忽然笑了。“听说你救过承烨哥哥？

”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知道吗？码头那批货，是我告诉承烨哥哥的。”我垂着眼。

“我还知道更多。”她声音带着得意。“比如……你爹娘怎么死的。”我猛地抬头。

她满意地看着我的表情。“不是灾荒。是得罪了人。被灭了口。谁让你爹多管闲事，

查盐税呢？”血冲上头顶。我攥紧拳头。“想知道仇人是谁吗？”她笑着问。“……谁？

”“你求我呀。”她用团扇抬起我的下巴。“跪下来求。”我没动。“不求？”她收回扇子。

“那就一辈子当个糊涂鬼吧。”她转身要走。“求你。”我说。声音干涩。她停住。回头。

我跪下来。她咯咯笑。“真听话。告诉你，是……”“柳小姐。”李承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冷得像冰。柳如絮僵住。李承烨走进来。看也没看跪着的我。“跟我的奴婢说什么悄悄话？

”他笑着问柳如絮。笑意不达眼底。“没什么。”柳如絮有点慌。“逗她玩呢。”“哦？

”李承烨走到我面前。弯腰，抓住我胳膊把我提起来。“她说的是真的？

”柳如絮抢着说：“当然是真的！她爹娘……”“我问她。”李承烨打断她。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她说，奴婢的爹娘，是被人害死的。”“谁？

”“她说……是……”柳如絮尖叫：“贱婢！你敢胡说！”“张巡抚。”我说。死寂。

柳如絮的脸惨白。李承烨松开我。转向柳如絮。“义父？”“她……她污蔑！

”柳如絮指着我的手在抖。“我爹欧阳明。”我看着李承烨。“两年前，任扬州税课司小吏。

查盐税亏空，触怒上官。上报巡抚衙门。不久，全家死于‘流寇’。”李承烨盯着柳如絮。

“这事，你知道吗？”“我……我不知道！”柳如絮哭出来。“承烨哥哥，她陷害我！

”李承烨忽然笑了。温柔地擦掉柳如絮的眼泪。“哭什么。我信你。 ”他搂住柳如絮的肩。

“一个贱婢的话，也值得生气？走，陪我去赏花。”他带着哭哭啼啼的柳如絮走了。

书房剩下我一个人。胳膊被李承烨抓过的地方，很疼。第二天。李承烨没出门。

他把我叫进书房。关上门。“昨晚，我查了。”他坐在书案后。“欧阳明。确有其人。

死于流寇。案子结了。”我站着。“为什么现在才说？”“……没证据。说了也没用。

”“柳如絮怎么知道的？”“奴婢不知。”他盯着我。“你想报仇？”“想。

”“张巡抚是封疆大吏。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李家。”他声音平淡。“怎么报？

”“少爷想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他看了我很久。“我要那把椅子。”他说。三个月后。

京城传来消息。太子病重。江南官场震动。张巡抚动作频频。拉拢官员。调换心腹。

李老爷很忙。李承烨也很忙。他不再去花楼。如絮消失了。柳如絮还是常来。

李承烨待她如常。温柔体贴。她不再正眼看我。腊月。京城消息。太子薨。皇帝病重。

诸王蠢动。张巡抚开始频繁调动驻军。李承烨的书房深夜常亮着灯。他和一些人密谈。

我也常被叫进去。磨墨。添茶。我听。一天深夜。书房只有我和他。他扔给我一个纸卷。

“看。”我展开。是一张名单。江南官员。名字后面标着红圈或黑叉。“红圈的，可用。

黑叉的，是张氏死党。”他说。我默默记下。“怕吗？”他问。“不怕。”“事成，

我许你自由。还有……”他顿了下。“报仇的机会。”“多谢少爷。”除夕夜。

李府张灯结彩。老爷很高兴。张巡抚也在。柳如絮坐在李承烨身边。我站在角落。宴席正酣。

管家痦子男人匆匆进来。在李老爷耳边低语。老爷脸色大变。张巡抚放下酒杯。“李大人，

何事惊慌？”李老爷擦着汗。“没……没什么。”外面突然响起喊杀声！火光冲天！

“有刺客！保护大人！”厅里大乱。女眷尖叫。一群黑衣人冲进来！见人就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