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北风像刀子，刮过贺家庭院那几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发出呜呜的鬼叫。
院子角落那间下人房都比不上的偏屋里，贺云缩在硬得硌人的板床上，把身上那床薄得像纸的旧棉絮裹了又裹，寒气还是无孔不入地往骨头缝里钻。
这见鬼的民国，见鬼的贺家。
他穿越过来半个月，从最初的惊恐到现在的麻木，唯一清晰的认知就是：在这里，人命不值钱，尤其是他这种姨太太跑了、丢下个小孽障的庶子，更是连条狗都不如。
“咳咳……”喉咙又干又痒，他忍不住咳了两声，牵扯着背上尚未完全消退的鞭伤，一阵刺痛。
那是三天前，嫡母房里的丫头失手打碎了个花瓶，恰好嫡兄贺威心情不顺，他便成了现成的出气筒，被按在院子里，结结实实挨了十鞭子。
理由？
贺威打他，需要理由吗？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只是他呼吸的声音大了点，都可能招来一顿拳脚。
窗外传来巡夜护院沉闷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呵欠声，更梆敲过了三下。
贺云饥肠辘辘，胃里像有把火在烧。
晚饭那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和半个硬得像石头的窝头，早就消耗殆尽。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里盘算着，厨房后院那个狗洞旁，或许还能找到昨天藏下的半块红薯。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
他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套上那件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灰布长衫，像只狸猫一样溜出了偏屋。
夜里的贺家大宅，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亭台楼阁在惨淡的月光下投出幢幢黑影。
他熟悉每一处可以藏身的角落，避开巡夜人的路线，贴着墙根的阴影，熟门熟路地往厨房后院摸去。
眼看就要到目的地，前方通往主院的书房方向，却隐约传来了压低的说话声。
这么晚了，谁还会在那里？
贺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躲，但好奇心像个小钩子，挠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缩进一丛半枯的冬青后面，透过枝叶的缝隙望过去。
月光不算明亮，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贺威。
他那位嫡兄，即使只是个背影，也透着股不容错认的倨傲和狠戾。
而与贺威对面而立的，是一个穿着深色军装、披着大氅的男人。
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那人肩章反射着幽微的光，贺云虽不认识军衔，却也感觉到一股不同于贺家护院的、真正见过血的煞气。
“……货，最迟后天，必须出城。”
军装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不容置疑。
贺威的声音则带着几分平日里罕见的谨慎，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沈少爷放心，码头那边都打点好了，万无一失。”
“贺大少，这件事，义父很看重。
出了岔子，你我都担待不起。”
被称作“沈少爷”的男人淡淡道，语气里的威胁却让远处的贺云都打了个寒颤。
“是，是，沈少爷放心……”贺云心跳如鼓。
货？
码头？
义父？
他瞬间联想到最近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军火走私案。
贺威竟然胆大包天，掺和进了这种事情？
还和军阀的人扯上了关系？
这要是捅出去，贺家满门都要掉脑袋！
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想等这两人赶紧离开。
许是太过紧张，脚下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咔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
“谁？！”
贺威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冬青丛。
贺云魂飞魄散，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可他这副营养不良的身子，哪里跑得过身手矫健的贺威。
没跑出几步，后衣领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狠狠掼在了地上！
“唔！”
贺云被摔得眼冒金星，还没等他挣扎，贺威己经屈膝重重顶在他的胃部，剧痛让他瞬间蜷缩成虾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贺威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借着月光看清他的脸后，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厌恶和暴戾：“是你这个下贱东西？
敢偷听？”
“我……我没有……我只是……”贺云疼得语无伦次。
贺威根本不听他解释，像拖死狗一样将他从地上扯起来，一路拖行。
冰冷的石板路摩擦着单薄的衣衫，刮得皮肉生疼。
贺云挣扎着，踢打着，却如同蚍蜉撼树。
穿过几重院落，贺威一脚踹开了祠堂沉重的大门，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地面上。
阴森森的祠堂里，只有几盏长明灯跳动着幽绿的火光，映照着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下方。
贺威反手关上祠堂门，一步步逼近，阴影将贺云完全笼罩。
他蹲下身，一把掐住贺云的脖子，五指收拢，巨大的力量让贺云瞬间窒息，眼球凸出，脸上涨成紫红色。
“说！
听到了多少？”
贺威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比外面的寒风更刺骨，每个字都带着杀意。
贺云双手徒劳地掰着贺威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响，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贱种，看来是我平日对你太仁慈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贺威盯着他因缺氧而扭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既然你活得不耐烦了，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窒息感让贺云的意识开始模糊，求生的本能却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知道求饶无用，或许是穿越以来积压的所有屈辱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忽然停止了挣扎，看着贺威近在咫尺的、因暴戾而扭曲的英俊面孔，居然艰难地扯出了一个极其扭曲、甚至带着几分癫狂的笑。
然后，他伸出舌头，舔过了贺威因为用力而崩裂、渗着血丝的虎口。
湿滑、温热的触感，让贺威浑身猛地一僵，掐着脖子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半分。
贺云趁机吸进半口带着香火味的冰冷空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平静：“哥哥……你手……抖什么？”
贺威瞳孔骤缩，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甩开手，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蜷缩咳嗽、却仰着脸对他笑的少年。
那笑容，在幽暗的灯火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异。
贺云捂着脖子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却还在笑，眼睛亮得骇人。
贺威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他，眼神复杂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摔门而去。
祠堂里恢复了死寂，只有贺云压抑的咳嗽声和长明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他瘫在冰冷的地上，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横梁，脸上那诡异的笑慢慢褪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冰冷的恨意。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下半夜，贺云才拖着几乎散架的身子，踉踉跄跄地回到那间破旧的偏屋。
身上的伤，心里的冷，让他如同在冰水里浸过。
他蜷缩在板床上，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不知过了多久，“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贺云惊坐而起，还没看清来人，一个高大的身影己经带着浓烈的酒气和夜间的寒凉，如同山一样压了下来。
黑暗中，他闻到了熟悉的、属于贺威的味道，混合着烈酒的辛辣。
“唔！”
他被粗暴地按回床上，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撕裂了他身上那件本就破旧的长衫。
布料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贺威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带着醉意，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狠绝，声音沙哑低沉，砸在他的耳膜上：“贺云……你不是不怕吗？”
“既然要疯……不如一起……烂在地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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