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棹带星澜隔船窥舞鸾

1 引言17岁那封撕碎的情书，唯独少了写着“我也喜欢你”的那一角。直到在订婚宴上，

沈星阑看见谢归棹钱包里藏着一张泛黄的纸片，边缘锯齿，

正好能拼回她当年亲手撕掉的缺口。沈星澜用十五年把暗恋写成了一封长达三万字的信，

却只在结尾处落了一个字——“哥”。七岁的雪夜，他拉钩说要护她一辈子；十七岁的黄昏，

他亲手撕掉她递来的情书；二十二岁的雪再落下时，他订婚，她远赴重洋，

把未送出的对戒埋进陵园雪底。后来她才懂。青梅竹马最残忍的地方，不是他不爱，

而是他太爱，却只能把她当妹妹。于是三万字的暗恋，终究被北风吹成一句：“下辈子，

换我不做你妹，你再来喜欢我，好不好？”---2 雪落有声上海的冬夜，

是浸入骨髓的湿冷。路灯的光晕在实验室巨大的玻璃窗上晕开，模糊了窗外稀疏摇晃的树影。

楼里几乎空了，只剩下这一层，还亮着几盏固执的灯，像悬在寂静里的萤火。

沈星澜摘下手套，指尖被低温冻得有些发僵，泛着不健康的红。

她刚记录完一组液氮环境下的超导材料电阻数据，示数稳定得令人心满意足，

也枯燥得令人疲惫。沈星阑喜欢这种绝对的、近乎归零的稳定，像一种无声的秩序，

能暂时填满某些空洞。空气里只有循环风机低沉的嗡鸣。沈星阑走到窗边，

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个穿着白大褂，神色疏离的影子。直到门被轻轻叩响，

打破了这片凝结的寂静，沈星澜猛然回神，都这么晚了啊。沈星阑转身，

看见快递小哥探头进来，

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与纯白实验室格格不入的快递文件袋朝她挥了挥。“沈星澜女士吗？

有您的快递，需要当面签收。”小哥的声音带着室外携来的寒气让沈星澜打了个冷颤。

沈星澜微微蹙眉回忆，她最近也没买什么东西。走过去，接过那个文件袋，

触手是意料之外的挺括质感。目光落在发件人信息上，没有具体人名，

只有一个她熟悉到无需记忆的地址，那个她长大的北方城市，那个沈家的大院地址。

沈星澜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一下，仿佛早已预知到文件袋里面装的是什么。“这烫金的，

怕路上刮花了，特意嘱咐要交到本人手里。”小哥解释着，手里递过来一支签字笔。烫金？

沈星澜低头，指尖有些颤抖地划开文件袋封口，抽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张请柬。

大红的底色，浓烈得像要灼伤眼睛。请柬的材质是厚重的卡纸，边缘是繁复的浮雕纹路，

正中央，是两行烫金的名字，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

反射出刺眼的光——谢归棹 & 许随，最下面是一行小字”诚邀您见证我们的爱情”。

“爱情”那两个字，在烫金后显示的尤为饱满，凸起的弧度带着一种宣告胜利的意味。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耳边循环风机的嗡鸣消失了，窗外的夜色也褪去了，

整个世界收缩成眼前这片灼目的红和那两行金色的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

猛地捅进了心口某个封存已久的锁孔，拧动时带着撕裂的涩痛。

“啪嗒”一滴水珠毫无征兆地跌落，又直直砸在“爱情”两个字上，

圆润的水滴瞬间在光滑的卡纸表面摊开，金色的笔画在水膜下微微扭曲，

水珠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被厚实的卡纸纤维吸了进去，

只留下一小块比周围颜色略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湿痕，就像是从没来过，

却又有些格格不入。就像很多年前，那个雪地里少年炙热的掌心，

那个垃圾桶里被撕碎的月牙，

那些无数个日夜在心里反复咀嚼、最终被时间磨得失去了棱角的过往。像从未真正存在过，

却又让她难以释怀。快递小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静默，低低说了句“签好了就行，

我先走了”，便匆忙离开，哒哒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沈星澜还站在原地，

手指紧紧捏着那张请柬，指节泛白。请柬坚硬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沈星阑闭上眼，这座北方的城市，干燥冷冽的空气中混合着新雪的味道，仿佛穿透了时空，

蛮横地灌满了她的肺叶，就像七岁那年的那个冬天，寒冷刺骨。初雪下得极大，放学的路上，

几个高年级的男孩拦住了瘦小的沈星澜，抢走了她怀里刚发的崭新图画本。沈星阑缩在墙角，

像只被逼入绝境的幼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哭鼻子鬼，略略略！

”带头的男孩做着鬼脸。沈星澜已经做好了被他们欺辱一番的打算，

却看见一个雪球带着凌厉的风声，“啪”地砸在那男孩的后脑勺上，顿时雪球碎裂，

雪沫四溅。“谁？！”男孩恼怒地回头。巷子口，站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小男孩，

穿着厚厚的蓝色羽绒服，小脸冻得通红，眼神却亮得吓人，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他手里还攥着一个没扔出去的雪球，捏得结结实实。“放开她！

”他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凶狠。那几个男孩仗着人多，

嬉笑着围了上去。谢归棹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雪球乱飞，

拳头也胡乱地挥舞，更多的是笨拙的撕扯和滚倒。谢归棹被打倒在地上，羽绒服被扯破了，

露出白色的棉絮，粘着脏污的雪水。但他很快又爬起来，

抓起一把雪塞进那个带头男孩的衣领，引得对方一阵怪叫。最终，那几个男孩大概觉得无趣，

或者也被谢归棹这股不要命的劲儿吓到了，骂骂咧咧地走了。谢归棹喘着粗气，

脸上沾着雪水和一点擦伤的血痕，走到沈星澜面前，拉起她的手。谢归棹的手很脏，

刚摸过雪，很冰，但沈星澜却觉得他的手热热的，像一股暖流，

这股暖意顺着冰凉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她仍在轻颤的心口。“星澜，别怕。

”谢归棹抹了把脸上的雪水，露出一个有点狼狈却异常明亮的笑容，“我永远会保护你的。

”空旷的雪地里，只有他们两个小小的身影。他伸出沾着雪沫的小指，

勾住了她同样冰凉的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童音清脆，

在雪后洁净的空气里传出很远。那是沈星澜关于“永远”最初，也是最坚定的想象。

一眨眼就到了十三岁的初夏。这节体育课老师要求跑八百米，

沈星澜只觉得小腹一阵熟悉的坠痛，随即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涌出。

坚持跑完后，她走在队伍最后面，低着头，心里慌得厉害。裤子后面，一定漏出来了。

沈星澜感觉周围的同学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身后。

她的脸烧得滚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在这时，

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皂角清香的校服外套，突然从天而降，精准地系在了她的腰间。

宽大的外套下摆，正好遮住了所有尴尬的痕迹。沈星阑愕然抬头，对上谢归棹的视线。

少年的耳朵尖有点红，眼神却故作镇定地看向别处，声音硬邦邦的：“走不动了？

要我背你?”不等沈星阑回答，谢归棹已经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周围的起哄声瞬间大了起来。

沈星澜的脸更红了，心跳如擂鼓，却鬼使神差地趴在了他那尚且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上。

谢归棹背着她，穿过操场，穿过教学楼投下的长长阴影，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阳光透过香樟树的枝叶缝隙，在他柔软的短发和沁出汗珠的后颈上跳跃。

沈星阑的脸颊贴着他的脊背，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热度和有力的心跳。

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和皂角气息的味道，密密实实地包裹着她。那一刻，

所有少女的羞窘和慌乱都奇异地平复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酸酸甜甜的悸动，像初夏的藤蔓，

悄悄爬满了整个心房。沈星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这种想要永远依附在这个背上的心情，大概就是“喜欢”了。高三春天的午后，阳光和煦，

连空气都带着花粉的甜香。沈星澜揣着那封写了整整三个夜晚的粉色信笺，

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把信封浸软。她躲在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

看着谢归棹和几个男生说笑着走过，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终于，

沈星阑瞅准谢归棹落单走向自行车棚的瞬间，鼓足勇气冲了过去，

飞快地将那封信塞进了他敞开着的书包侧袋。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连他是否有所察觉都不敢确认。那一夜，沈星阑辗转反侧，设想了无数种他收到信后的反应，

甜蜜的，羞涩的，甚至是拒绝的。唯独没有想过接下来发生的那一种。第二天课间，

沈星阑路过教室后面的卫生角，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个蓝色的塑料垃圾桶。一抹刺眼的粉色，

突兀地躺在废弃的试卷和零食包装袋中间。她的心跳骤停。是那封信，或者说，是信的残骸。

信封被从中间撕开，裂口是粗暴的、不规则的月牙形。

里面她精心挑选的、带着淡紫色小花的信纸不见了，

只剩下这个被揉皱又展平了些的、孤零零的信封空壳。沈星阑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冰冷。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找回了一点力气，几乎是踉跄着走过去，

也顾不得脏，伸手将那个破碎的信封捞了出来。沈星阑手指颤抖着，

试图将那个月牙形的裂口拼合。碎片并不齐全，无论她怎么努力，靠近封口处，

始终缺了一角。一个不大不小的、三角形的缺口。沈星阑清楚的记得，那一角，

她用比正文更娟秀、也更用力的字迹，小心翼翼地写着一行小字：“谢归棹，

我知道这可能很冒昧，但是…我喜欢你。”那是她埋藏了整整四年的心事，

是鼓足一生勇气才写下的、最卑微也最炽热的回应。她假设过他或许也有一点点喜欢自己，

所以才敢在信的末尾，补上这句孤注一掷的确认。现在，连带着她这颗心的那一角，不见了。

是被他撕掉扔到了别处？还是根本不屑一顾，随手丢弃时恰好遗落了？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蹲在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桶边，在一片狼藉中，

徒劳地拼凑着一个永远无法完整的月牙，和一份被彻底践踏的真心。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从那以后，

沈星阑再没有和谢归棹说过一句话。谢归棹似乎找过她，

沈星阑总觉得谢归棹的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让她有一丝难堪，

沈星阑只能匆匆避开。不久后，沈星阑以优异的成绩申请到了南方一所顶尖大学的物理系，

远远地离开了那座承载了她所有欢笑与泪水的北方城市。实验室的窗外，夜色愈发浓重。

沈星澜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干涩的平静。她将那张依旧沉重的请柬，

随手放在了布满各种仪器和资料的实验台上。大红的底色，

在一堆冷静的金属灰和数据打印纸中，显得格外突兀和讽刺。她转过身，重新戴上手套，

走向那个还在持续运行、维持着超低温环境的核心装置。透明的观察窗上凝结着细密的霜花，

氤氲着非人间的寒气。她需要继续工作，记录下一组数据。绝对零度，

是理论上粒子热运动停止的温度，是-273.15摄氏度，是无法抵达的终点。

就像有些伤口，永远无法真正愈合。只会被冻结在时间的深处，

维持着表面平静的、永恒的低温。3 月色失约沈星阑还是回了趟北方小城。

夜里的火车像一条迟钝的蛇，在无垠的雪原上缓慢爬行。

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体味混杂的暖烘烘的气息，窗外是凝固的、墨一般的黑，

偶尔有几点孤零零的灯火，被飞速拉长成模糊的光带，旋即又被黑暗吞噬。

沈星阑靠在冰凉的车窗上，呼出的白气一次次晕染在玻璃上，形成一小片模糊的水雾。

沈星阑用指尖无意识地在上面划着，水痕蜿蜒，

将窗外的黑暗和我疲惫的倒影切割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每一片破碎的镜面里，

晃动的都是旧日的影子，像是十七岁的谢归棹。

那时的谢归棹在干什么?记得当时的他踩着最流行的滑板，技术娴熟，

像一阵风掠过放学后熙攘的街道，又或者单手掌着车把，或者说，只是虚扶着，

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揪住沈星阑沉重的书包带子，迫使她的脚步一个趔趄。“沈星澜，

”谢归棹扬声喊，少年清亮的嗓音带着点戏谑的笑意，穿透嘈杂的人声，直直撞进她耳膜，

“你属乌龟的吗？走这么慢！”回头，傍晚时分，西斜的日光正好穿过高楼间隙，

不偏不倚地落在谢归棹身上。谢归棹整个人，头发丝，微微汗湿的额角，

带着得意弧度的嘴角，甚至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都镶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光太亮了，亮得沈星阑几乎睁不开眼，心脏却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狂跳，漏跳了好几拍。

那一刻，沈星阑愚蠢地、虔诚地误以为，是命运大手一挥，终于把这个闪闪发光的人，

慷慨地送到了她的面前。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浑浊的洪水便汹涌而至，

带着淹没一切的力量。大一那年冬天，谢归棹的生日快到了。沈星阑和他不在一个城市。

谢归棹在省城一所不错的工科大学，而沈星阑去了更南边，一个更适合她的大学。

距离并没有淡化什么，反而让某种孤注一掷的冲动愈发强烈。

沈星阑揣着攒了两个月的生活费，买了最便宜的十小时硬座火车票，

怀里抱着一个精心挑选的、谢归棹曾经随口提过想要的限量版篮球鞋，

想象着谢归棹看到自己时惊讶又喜悦的表情。十个小时的颠簸，车厢里混杂的气味，

僵直的脊背，都无法消磨内心的雀跃。那是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傍晚时分，

沈星阑终于颠簸到了谢归棹的学校。按照早就打听好的地址，找到他的宿舍楼下。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还没亮起，只有宿舍窗口透出的零星灯光。然后，

沈星阑看到了谢归棹。他站在宿舍楼前那片空地上，身边站着一个娇小的女生，

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围着红色的围巾，在暮色里很扎眼。是许随。沈星阑知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