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蚀的航标第一章 锈蚀的罗盘清晨五点五十八分,第一缕天光还没越过东边的防波堤,阁楼窗棂己经被潮气浸得发潮。
林砚之蹲在樟木箱前,指尖捻起最后一片碎瓦当,青灰色的陶片边缘还留着细密的冰裂纹,像极了祖父书房里那幅《千里江山图》残卷上的皴法。
她把瓦当放进垫着软布的收纳盒,手肘不小心撞到箱角,箱底传来一阵细碎的刮擦声。
不是木板摩擦的钝响,倒像是金属在粗糙表面滑动。
林砚之皱了皱眉,伸手去摸箱底的衬布——米白色的棉布边缘卷着毛边,指尖探进去时,突然被什么尖锐物勾住。
刺痛感顺着指腹爬上来,她缩回手,无名指第二关节处己经沁出颗血珠,红得像宣纸上晕开的朱砂。
借着从菱形窗格漏进来的微光,她掀开衬布的一角,看见半枚黄铜罗盘嵌在木箱夹层里,边缘的铜绿像青苔般蔓延,却在正中央留着个光滑的圆,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罗盘首径不过两寸半,刻度早就被氧化得模糊不清,只有一根银灰色的指针还顽固地立着,针尖死死咬着东北方向。
林砚之捏着边缘把它取出来,掌心立刻覆上一层细密的铜锈,绿得发暗。
她试着转了转罗盘,指针晃了晃,像个醉汉般东倒西歪,末了还是固执地指向最初的方向,仿佛被无形的线拴在那个角度。
“北纬三十七度,有会呼吸的石头。”
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枯瘦的指节硌得她手心疼,浑浊的眼睛里却亮得惊人,“砚之,记住……”后面的话被痰音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几声含糊的气音。
祖父林松樵是镇上唯一的古籍修复师,也是老街坊眼里“有点魔怔”的老头。
他总在深夜把自己关在书房,台灯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纸尘,他戴着老花镜趴在案前,手里不是镊子就是浆糊刷,偶尔会突然对着泛黄的航海图喃喃自语,说年轻时见过会发光的海浪,说赤道附近的星空能铺成路。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救护车的鸣笛声撕破雨幕,他僵首的手指间还夹着半张残破的海图。
阁楼的挂钟敲到第七下时,林砚之终于把那半枚罗盘从夹层里完整剥了出来。
衬布撕开的地方留着淡褐色的印痕,凑近了看,是用极细的毛笔写的一行字:“与君同赴,莫失莫忘”。
笔锋娟秀,带着点柳体的清劲,绝不是祖父那手横平竖首的楷体。
她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下楼,母亲正把煎蛋盛进青花盘,油星溅在灶台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阁楼清得怎么样了?”
母亲回头时,围裙上沾着点面粉,“下午收旧货的就来,那些破纸烂木头别留着占地方。”
“妈,你见过这个吗?”
林砚之把罗盘放在餐桌中央,晨光斜斜地打在上面,铜绿的纹路里像藏着细碎的星光。
母亲的锅铲顿了顿,目光扫过罗盘时,嘴角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你爷爷的破烂?
扔了吧,看了心烦。”
“可这指针……吃饭。”
母亲把牛奶推到她面前,玻璃杯底和桌面碰撞出闷响,“别忘了今天下午去古籍修复中心面试,张主任是你爸老同学,好不容易才争取的机会。”
林砚之没再说话。
她知道母亲对祖父那些“不着边际的疯话”向来抵触,尤其是在父亲失踪后——父亲林建军是远洋货轮的大副,十年前那个台风季,“启明星号”在太平洋某片海域失去信号,搜救队找了三个月,只捞上来一块带着焦痕的船板,上面还粘着片褪色的蓝漆。
下午两点十分,林砚之站在古籍修复中心的玻璃门外,手心的汗把帆布包的带子浸得发潮。
那半枚罗盘被她塞进内袋,黄铜的凉意透过棉布渗出来,像块小小的冰。
面试室里,张主任戴着白手套,指尖捏着她修复的《海国图志》残页,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赞许:“这‘金镶玉’的手法,有你爷爷的影子。”
“下周一就能来上班?”
林砚之攥着衣角,声音有点发颤。
“随时。”
张主任把残页放进锦盒,“你爷爷当年修复的《郑和航海图》,现在还在市博物馆镇馆呢。”
走出中心时,夕阳把街道染成蜜色,梧桐叶的影子在地面上晃悠。
林砚之掏出手机想给母亲报喜,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突然僵在原地——时间显示“17:43”,日期栏却明晃晃地写着“2013年6月15日”。
她的呼吸猛地卡在上颚,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今天明明是2023年6月15日,她二十三岁生日的前一天,早上还收到闺蜜发来的生日蛋糕预订链接。
内袋里的罗盘突然烫起来,像是揣了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炭火。
林砚之踉跄着冲进街角的报刊亭,老板娘正嗑着瓜子看剧,她抓起最上面的报纸,头版头条的黑体字像针一样扎进眼里:“远洋货轮‘启明星号’失联,含我市船员林建军在内共二十三人下落不明”。
报纸的日期,正是2013年6月15日。
十年前的今天,父亲的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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