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天,灰白里透着湿冷,街角残酒气里还溜着昨日未散的兵灾余味。
赵三皮背着破葫芦,鞋头己裂,踏在碎石巷子里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动。
他左手夹着那几枚从市集白捡的铜板,右手抓着狗皮膏药,嘴巴一边咬着话。
“这年头,狗都比咱讲信用。
我这膏药只要贴得对,管叫你一觉睡到兵马撤城。”
三皮朝着巷口那几根晒袜子的竹竿摆摆手,眼里却扫向路边那群缩在墙角的小孩。
兵灾的余波刚掀过城南,孩子们像飞散的麻雀,谁也不敢真的飞远。
三皮骤然停步,眼尖地瞅见一个矮小的身影蹲在破门板后。
小豆子,穿着裤裆炸开两道口的旧布裤,正在手忙脚乱地扒着木板底下的什么。
三皮压低声音,蹲了下去。
“嘿,小豆子,捡钱还是捡命?”
他用葫芦敲了敲墙沿,眼里带着滑头本色,“你这动作,到底多想发财?”
小豆子呆了下,缩成一团,眼圈红得像刚被烟呛过。
“哥,兵灾刚过去……我娘没了。
这板底下……有个饼。”
小豆子的声音像快要稀碎的米汤,三皮心头狠狠一咯噔,但嘴上依旧油腔滑调。
“饼是圆的,命也是圆的。
你娘在天上等你,不想看你饿得像耗子。”
可巷子这头,忽地传来嘈杂脚步,一群兵匪风卷残云地闯进来,笑骂里掺着酒气与刀光。
三皮眼神倏地一变,轻轻将小豆子往身后一挡。
他扫了眼来路,心底打着草莽算盘。
城南的兵匪,这帮人多半是杜笑风那伙流窜下来的漏网之鱼。
为首的是个脸带长疤的混子,嘴里还叼着烤鸟腿。
“哟,三皮,又在拐骗孩童?
来,把膏药留下,一块饼归咱兄弟!”
那混子笑得邪气。
三皮一边把铜板抛在掌心,一边装作满不在乎,嗓音提得跟市集叫卖一般亮堂。
“俺去你家大门口贴膏药能发财,也不至于像你们,抢饼抢到娃娃头上。
兵灾刚走,你们倒是活泛。”
混子的手己抬起,刀冷冷刺着三皮的胸口。
巷子里气氛骤紧,小豆子屏住呼吸,手里的饼屑都忘了撒。
危机一触即发,巷子外忽然传来清脆一嗓:“赵三皮,你敢欺负小孩子,不怕我用银针扎你腚吗!”
柳青青穿着灰布短袄,脚步轻巧地从巷口钻了进来,手里一串银针在阳光下晃得人心发虚。
她眉头一挑,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怎么,一群汉子和一个小鬼头抢饼,这南城的脸还剩下半块没?”
三皮气息一松,赶紧扯着膏药往柳青青身后退,两人合作无间地挡住了小豆子。
混子咧咧嘴,藐视地看着柳青青:“丫头片子,少管闲事,这饼归兄弟们,膏药也别想带走。”
柳青青倒也不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她忽然笑道:“你们抢饼,无非饿肚子。
我手里有包‘回天一针’,包好吃好睡好发财。
来啊,有胆试试?”
混子犹豫中,就要上前,柳青青眼疾手快,一枚银针正中他胳膊,痛得混子大叫一声。
巷子里一众兵匪见状,士气顿时霉头霉脑。
三皮趁机扯着小豆子往巷子深处奔去,柳青青也反手扬起几根银针,逼得混子只能咧着嘴吃痛后退。
三人窜进巷深,柳青青断后,三皮搬起小豆子一路拐弯。
他边跑边骂:“你绣花针扎得也忒狠,真不怕以后我屁股瘪了娶不着媳妇?”
柳青青被逗得咯咯一笑,“也就你皮厚,屁股瘪了还能铺铁皮!”
巷子尽头是废弃的茶馆,小窗早被战火熏黑。
几根桌椅残破,三人喘息着躲入茶馆角落。
三皮将小豆子按在椅子上,“给,你饼还剩个边,别吃太快,晚会儿我要再抢点。
咱也得分羹。”
小豆子破涕为笑,眼神里初次有了点暖意。
柳青青坐在三皮对面,银针在手里轻捻,声音里带着城南女子的利落和顽皮,“这俩兵匪没那么容易甩掉。
三皮,你何德何能,救娃就算了,还捡个我这么漂亮的‘游医’,不怕折福?”
三皮嘴快,立刻接道:“有福都让你折了,这年头,还差你这一针发财。”
茶馆外,混子等人几次探头受阻,终究也觉着风声紧,渐渐散去。
茶馆里,三人靠着残破的桌椅,像是南城乱世里新鲜拼出的小队,彼此还有些陌生,但气氛缓缓改暖。
小豆子吃着饼,抬头怯生生地问:“哥,是不是以后都能跟你混?”
三皮假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跟我混,至少饿不死,顶多被柳青青扎几针。
那也算是有福同享。”
柳青青瞅了瞅桌上的铜板,忽然认真地说:“三皮,我看你也不坏。
要不咱们组队?
兵灾天外有天,南城靠咱们自己的滑头保命。”
三皮挑眉,葫芦一晃,“保命归保命,发小财才是真。
你要是看得起我,咱就结个草莽盟,不求飞黄腾达,只求一口热汤。”
柳青青笑若春风,伸手在三皮手背拍了下。
“一口热汤贵过兵灾的饼,我跟你。”
西周寂静,窗外兵声未散,但茶馆里的笑语孤独又顽强。
忽然,茶馆内响起一阵扑通乱响,王大锤急匆匆冲了进来。
他胳膊上挂着两只大饼,满脸得意:“我说三皮,饼抢回来了!
这南城就得咱们铁嘴铁手抢本事!”
三皮一看,笑骂道:“你是铁嘴铁手?
分明是铁嘴铁胃!
你吃光,咱连膏药都得啃了。”
柳青青与小豆子和王大锤一笑,茶馆里气息焕然。
几个草莽人物,在吃饼分膏药间自然结成了生死之交。
窗外乱世未散,巷头兵灾余火仍在,但属于他们的小小草莽队,己在冷清与欢笑中悄然诞生。
风过茶馆,阳光斑驳落在地面,每个人脸上的影子,忽然变得坚实了一分。
而三皮望着新伙伴,心底第一次冒出一丝家乡般的温度。
乱世中能结伴而行,或许比活着还更难得。
他拍拍葫芦,咧嘴一笑:“咱们这队,可不比杜笑风那帮子讲究,管够吃,也管够闹腾。”
阳光落在三皮鬼脸上,他觉得,兵灾之外,也许还有一场属于穷人自己的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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