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号”的引擎发出平稳的低鸣，像一头驯服的巨兽，划破柯伊伯带边缘的黑暗。
舰桥里只剩下主控屏的冷蓝光，映着陆沉舟趴在控制台前的背影——他己经三天没合眼了，左眼下方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手里捏着一个拆解到一半的传感器，指尖的机械义肢因为长时间精细操作，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休息半小时。”
沈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他端着一杯热饮，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舰桥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陆沉舟没回头，只是把传感器的线圈往卡槽里塞了塞，声音带着点沙哑的固执：“信号又变了，刚才频率跳了0.2Hz，我得重新校准接收器——暗物质云就在前面，再靠近一点，传感器要是出问题，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三天前，他们驾驶“渡鸦号”离开“锈锚”后，就一路朝着柯伊伯带核心区驶去。
脉冲信号的强度越来越高，可随着距离拉近，沈砚从联邦数据库里调出来的星图却越来越没有——柯伊伯带核心区外，裹着一层从未被记录过的暗物质云，它像一团巨大的、半透明的墨色雾气，把核心区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连恒星的光都穿不透。
更诡异的是，暗物质云在主动“排斥”他们——“渡鸦号”的防护罩每靠近一千米，辐射值就会涨0.5，引擎的功率也会被莫名削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他们远离核心区。
沈砚没再说话，只是走到陆沉舟身边，把热饮放在控制台的角落，然后伸手，轻轻按住了他正在拧螺丝的手。
陆沉舟的指尖顿住，机械义肢的关节还在微微颤动，却被沈砚掌心的温度烫得一麻——沈砚的手很暖，和他常年握枪、操作星舰的动作不符，掌心带着点薄茧，按在他的手背上，稳稳的，带着让人没法拒绝的力量。
“半小时，足够你恢复体力，也足够我盯着屏幕。”
沈砚的声音放低了，不再是刚才的强硬，反而带着点哄劝的意味，“你左腿的伤还没好，再硬撑，等会儿暗物质云里出点事，你连扳手都握不住。”
陆沉舟抬头，撞进沈砚的眼睛里。
舰桥的冷蓝光落在沈砚的脸上，映得他眼底的红血丝很明显——其实沈砚也没怎么睡，每天除了盯航线、查联邦的追踪信号，还要帮陆沉舟记录传感器的数据，眼底的疲惫和他比起来，只多不少。
“……好。”
陆沉舟终于松了手，把传感器放在一边，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被沈砚伸手扶住了胳膊。
他顺势靠在控制台边，端起那杯热饮——是甜的，加了点空间站少见的蜂蜜，暖意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往下走，一路暖到了胃里。
“暗物质云的辐射值，刚才又涨了0.3。”
沈砚的目光落回主控屏上，屏幕上的暗物质云模型正缓缓旋转，边缘的红色预警线己经亮了三分之一，“联邦的数据库里，没有任何关于这团云的记录，像是……突然出现的。”
“不是突然出现的。”
陆沉舟喝了口热饮，声音舒服了点，“我父亲的日记里写过，‘门’计划的初期，他们在柯伊伯带发现过‘会动的星云’，当时以为是观测误差，现在看来，就是这团暗物质云。”
他顿了顿，想起日记里的另一句话，“父亲还说，这团云是‘守护’，不是‘阻碍’——它在挡着什么东西，不让外面的人进去，也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
沈砚的指尖在控制台的键盘上敲了敲，调出“渡鸦号”的外部摄像头画面——屏幕上，暗物质云像一片无边无际的墨色海洋，表面偶尔会泛起一点幽蓝的光纹，像海浪的波纹，却又带着规律的脉冲，和17.9Hz的信号频率完全同步。
“挡着什么？
星尘遗迹？
还是‘聆听者’？”
沈砚问。
陆沉舟摇头：“不知道。
但星核碎片有反应——你看。”
他伸手摸向腰侧的金属盒，打开后，里面的半块星核碎片正泛着比之前更亮的幽蓝光，轻轻震动着，朝着暗物质云的方向倾斜，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碎片在靠近暗物质云时，震动频率会和信号同步。
父亲说，两块碎片合在一起，能‘唤醒’这团云——但我们只有一块。”
沈砚的目光落在星核碎片上，又看向陆沉舟的脸，突然问：“你父亲的日记里，有没有提过我父亲？
沈策。”
陆沉舟的动作顿了顿。
日记里很少提其他人，只有一次，父亲写了句“沈策不是敌人，是同路人”，后面跟着一串被划掉的字，看不清是什么。
他摇摇头：“只提过一次，说你父亲是‘同路人’。”
沈砚的眼神暗了暗，伸手摸了摸领口的金属牌——那枚刻着“沈”字的牌子，和陆沉舟的金属盒是一对。
十年前，沈策失踪前，把这枚牌子交给了年幼的他，只说“以后遇到陆深的儿子，就把这个给他，带他去柯伊伯带”，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滴滴——滴滴——”突然，传感器的警报声尖锐地响了起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主控屏上的暗物质云模型瞬间变红，辐射值的数字疯狂跳动，最后停在了“危险阈值120%”的位置，而外部摄像头的画面里，暗物质云的表面突然掀起一道巨大的“浪”，墨色的雾气中，无数道幽蓝的光纹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细长的、带着尖刺的光刃，正朝着“渡鸦号”的方向，快速划来。
“是空间乱流！”
陆沉舟猛地站首身体，刚才的疲惫瞬间消失，“暗物质云在主动攻击我们！
快启动紧急防护罩，把引擎功率调到最大，往左侧偏航——”沈砚的反应比他更快，手指己经在控制台上翻飞，舰桥里响起防护罩启动的嗡鸣，引擎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渡鸦号”的舰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陆沉舟没站稳，朝着控制台撞去，却被沈砚一把拉进了怀里。
“坐稳！”
沈砚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带着点急促的呼吸，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腰，把他按在自己身边的座椅上，“防护罩撑不了多久，那道光刃的能量密度太高，是辐射凝聚成的实体——”话还没说完，“渡鸦号”就被光刃擦到了右侧的引擎舱，一声巨响传来，舰体剧烈地摇晃起来，主控屏瞬间黑了一半，只剩下应急灯的红光在闪烁，警报声刺耳得让人头疼。
陆沉舟的左腿撞在控制台的边缘，旧伤被狠狠扯了一下，疼得他眼前发黑，却还是伸手抓住了旁边的传感器：“引擎舱受损！
我去修！”
“不准去！”
沈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神里是陆沉舟从未见过的慌乱，“外面辐射值己经超过危险阈值，你出去就是送死！
引擎舱的自动修复系统在启动，我们先——自动修复修不好！”
陆沉舟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被沈砚抓得更紧，“刚才的光刃划断了能量管线，自动修复只能补表面，里面的线圈烧了——再不想办法，引擎会彻底熄火，我们会被暗物质云吞掉！”
他看着沈砚的眼睛，里面映着应急灯的红光，像燃着一团火。
陆沉舟突然放缓了语气，伸手，轻轻碰了碰沈砚的脸颊——那里很烫，带着点紧张的温度：“沈砚，相信我。
我是‘锈锚’最好的维修工，这点伤难不倒我。
你在这里稳住舰体，我去引擎舱，十分钟，最多十分钟就回来。”
沈砚的喉结动了动，抓着他手腕的手松了松，却还是没放：“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陆沉舟摇头，“舰桥必须有人守着，万一暗物质云再发动攻击，没人操控‘渡鸦号’，我们都得死。”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银色的“渡鸦号”钥匙，塞进沈砚的手里，“拿着这个。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核心区——不管里面有什么，都一起面对。”
沈砚看着手里的钥匙，又看着陆沉舟眼底的坚定，终于松了手。
他伸手，把自己领口的金属牌摘下来，塞进陆沉舟的手心，那枚小小的牌子还带着他的体温，烫得陆沉舟的指尖发麻：“这个拿着。
我父亲的牌子，能挡住一部分辐射。”
他顿了顿，声音有点哑，“陆沉舟，十分钟。
十分钟后你不回来，我就把‘渡鸦号’开进去，陪你一起。”
陆沉舟的心跳漏了一拍，用力点头，握紧了手里的金属牌，转身朝着引擎舱的方向跑去。
应急灯的红光在他身后拉长了影子，沈砚站在舰桥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猛地转身，一拳砸在控制台上——主控屏的裂缝又扩大了一点，他却不管不顾，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引擎舱的内部画面，死死盯着屏幕里那个一瘸一拐、却跑得很快的身影。
引擎舱里一片狼藉，能量管线断裂的地方还在冒着火花，辐射检测仪的数值疯狂跳动，发出刺耳的“嘀嘀”声。
陆沉舟戴上防毒面具，把沈砚的金属牌塞进防护服的内袋，然后爬到受损的引擎旁边，拿出扳手，开始拆解烧融的线圈。
左腿的伤越来越疼，每动一下，都像有针在扎，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却不敢停，手里的扳手越拧越快，机械义肢的精准度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很快就把烧融的线圈拆了下来，换上了从“锈锚”带来的备用件。
“还有三分钟……”陆沉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计时器，伸手去接能量管线——就在这时，暗物质云的又一道光刃擦着“渡鸦号”的外壳划过，舰体再次剧烈晃动，他手里的扳手掉在地上，身体朝着旁边的齿轮撞去，眼看就要被卷进去，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沈砚的声音：“陆沉舟！”
他猛地回头，看见沈砚穿着防护服，手里拿着一个辐射屏蔽盾，正朝着他跑来。
沈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用屏蔽盾挡住了旁边飞溅的金属碎片：“谁让你逞能的？
我说了，要一起！”
“你怎么来了？
舰桥……舰桥有自动巡航。”
沈砚的声音有点喘，却还是伸手，帮他把最后一根能量管线接好，“我说过，不管什么事，都一起面对。”
陆沉舟看着他的侧脸，应急灯的红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眼底的认真像一团火。
引擎的轰鸣声渐渐恢复了平稳，主控屏的画面重新亮了起来，暗物质云的光刃慢慢退了回去，表面的幽蓝光纹也变得平缓了许多。
“好了。”
陆沉舟松了口气，身体一软，靠在沈砚的肩上，“引擎修好了。”
沈砚伸手，紧紧抱住他，手臂圈着他的腰，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陆沉舟能感觉到沈砚的心跳很快，比引擎的轰鸣声还要急促，也能感觉到自己手里的金属牌——他的，和沈砚的，正紧紧贴在一起，在防护服的内袋里，轻轻震动着，频率和暗物质云的脉冲，和17.9Hz的信号，完全同步。
“陆沉舟，”沈砚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带着点后怕的颤抖，“以后不准再一个人冒险。
不准。”
“好。”
陆沉舟点头，靠在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左腿的伤还在疼，可心里却暖得厉害——在这冰冷的宇宙里，在暗物质云的獠牙下，他不再是一个人。
引擎舱的应急灯还在闪烁，“渡鸦号”的引擎发出平稳的低鸣，载着他们，继续朝着柯伊伯带的核心区驶去。
暗物质云还在前方，危险也还在，可陆沉舟和沈砚都知道，他们不会再怕了——因为他们有彼此，有星核碎片，有两枚合在一起的金属牌，还有一艘名为“渡鸦”的星舰，正带着他们，朝着十年前的真相，朝着那道17.9Hz的脉冲信号源，坚定地驶去。
沈砚低头，在陆沉舟的发顶轻轻吻了一下，声音轻得像一句誓言：“别怕，我在。”
陆沉舟在他的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他知道，有沈砚在，不管前面有什么，他都不会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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