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催命似的吆喝声还在响。
"听见没有！
装死是吧？
""再不开门，老子可要踹门了！
"陈无忌心里骂了句娘。
这破门还用踹？
再来两下估计自己就散了。
他赶紧躺回去，把那张破破烂烂、散发着霉味的兽皮往身上一裹，继续装他的傻小子。
"来了来了！
"是霍三娘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
"吱呀——"门被从外面推开，霍三娘挎着空篮子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惊慌。
她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炕上的陈无忌，见他睁着眼傻乎乎地看着屋顶，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转身面向门外。
"差爷，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去挖野菜了。
"霍三娘的声音带着讨好和小心翼翼，"您刚才说...赋税？
"门外站着个穿着皂隶服色的汉子，腰里别着根短棍，一脸横肉，斜着眼打量霍三娘。
"哼，霍三娘，少给老子装糊涂！
""户赋，按人头算，你家两口人！
""还有那山林税，你家陈二傻不是经常钻西山吗？
这税也跑不了！
""两份加起来，一共三百文！
限期五天！
"三百文！
霍三娘身子晃了晃，脸瞬间白得吓人。
"三...三百文？
差爷，这...这往年不是一百五十文吗？
怎么...""往年是往年！
"皂隶不耐烦地打断她，"今年是荒年！
官府不用开销啊？
剿匪不用钱粮啊？
少废话，五天，就五天！
"他伸出一只巴掌，在霍三娘面前晃了晃。
"交不上来，男的抓去北边修城墙，女的嘛..."皂隶嘿嘿笑了两声，目光在霍三娘窈窕的身段上扫了一圈，"充入官妓！
你自己掂量！
"说完，也不等霍三娘回话，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晦气！
跑这穷酸地方..."脚步声渐远。
霍三娘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到地上。
篮子掉在一旁，里面只有几根瘦了吧唧、带着泥的野菜根。
三百文...五天...劳役...官妓...这些字眼像锤子一样，一下下砸在她心上。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连哭声都没有，只是肩膀在微微发抖。
陈无忌躺在炕上，把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三百文！
五天！
这他妈是逼人去死啊！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原身的记忆里，往年赋税虽然也重，但绝没有这么离谱。
这分明是看他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往死里压榨！
他看着霍三娘那绝望无助的背影，心里堵得难受。
这个女人，才十八岁，就要承受这么多。
不行！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他得做点什么。
"嫂...嫂子..."陈无忌发出含糊的声音，挣扎着要坐起来，"饿...饿了..."他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像是要从炕上滚下来。
霍三娘被他的声音惊醒，猛地回过神。
她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来，脸上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二傻乖，别乱动，小心摔着。
"她走过来，把陈无忌按回炕上，又替他掖了掖那破兽皮。
"嫂子...这就给你弄吃的。
"她走到那个歪腿的木桌旁，拿起一个空了的米袋，抖了又抖，只抖出一点点带着糠皮的碎米渣。
她又掀开水缸的盖子，缸底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水。
家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霍三娘看着空米袋和见底的水缸，沉默了半晌。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对陈无忌说："二傻，你乖乖在家躺着，嫂子去...去袁二哥家看看，能不能先借点粮食。
"袁二哥？
陈无忌脑子里立刻冒出个人影——袁老二！
村里有名的光棍混混，游手好闲，仗着哥哥是里正，在村里横行霸道。
原身的记忆里，这家伙看霍三娘的眼神一首不干净！
借粮？
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不去！
"陈无忌猛地坐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坏人！
袁老二...坏人！
"他记得原身虽然傻，但也本能地不喜欢那个总盯着嫂子看的袁老二。
霍三娘愣了一下，没想到小叔子会这么说。
她叹了口气，柔声哄道："二傻听话，袁二哥...他好歹是里正的弟弟，家里有余粮。
嫂子就去问问，借一点点，先让你吃饱肚子。
""不！
不吃他家的！
"陈无忌梗着脖子，一副傻小子倔劲上来的模样，"我...我进山！
打猎！
吃肉！
"他挥舞着胳膊，比划着。
"进山？
"霍三娘脸色一变，"不行！
绝对不行！
你头伤还没好，山里危险！
上次爬树摔下来忘了？
""好了！
好了！
"陈无忌拍着自己的后脑勺，虽然还有点疼，但他故意拍得砰砰响，"你看，不疼！
我能打猎！
给嫂子吃肉！
"他眼神"执拗"地看着霍三娘，心里快速盘算。
必须尽快进山。
家里没粮，外面有税。
山里是他唯一的希望。
原身对西山熟悉，加上他的现代知识，找到能吃的东西概率很大。
而且，用"傻子执意要进山"这个理由，也符合人设，不会惹人怀疑。
"二傻！
"霍三娘急了，"你别胡闹！
山里现在也不太平，听说有饿急眼的野兽下山！
你不能再去了！
""就去！
就去！
"陈无忌开始耍混，在炕上打滚，"饿！
我要吃肉！
我要进山！
"他一边滚，一边偷偷观察霍三娘的反应。
霍三娘看着他这傻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她知道小叔子脑子不清醒，认死理，一旦犯起倔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以前也这样，非要做什么事，不答应就能闹翻天。
可是...进山太危险了。
"二傻...""不让我去，我就不吃饭！
饿死算了！
"陈无忌把头埋进干草里，闷声闷气地喊，心里却有点惭愧。
利用一个真心关心自己的人的软肋，这种感觉并不好。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霍三娘站在那儿，看着耍赖的小叔子，又想想空空如也的米袋和那三百文的巨额赋税，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赶紧背过身去，用袖子使劲擦眼泪。
不能哭，不能在小叔子面前哭。
哭了，他就更慌了。
可是...这日子，真的快要过不下去了。
陈无忌听到身后压抑的抽泣声，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停止打滚，坐起来，看着霍三娘微微颤抖的单薄背影，低低地说："嫂子...别哭...""二傻...有力气...能打到猎物...""不让嫂子...挨饿...""不让坏人...抓嫂子..."他这些话，说得断断续续，词不达意，完全是个傻小子的口吻。
但听在霍三娘耳中，却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进冰封的心田。
她猛地转身，泪眼朦胧地看着炕上那个一脸"懵懂"却说着暖心话的小叔子。
他...他这是在安慰我吗？
他虽然傻，却知道谁对他好..."二傻..."霍三娘的声音带着哽咽。
陈无忌咧开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我...我厉害！
""明天...就进山！
""打大猎物！
"霍三娘看着他这自信满满（傻气首冒）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也许...也许让他去试试？
就在山外围，不往深处去？
总比...总比去袁老二家借粮强...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看着小叔子那清澈（愚蠢）又带着期盼的眼神，再想想袁老二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她犹豫了。
"二傻，"她走到炕边，认真地看着陈无忌，"你答应嫂子，只在山脚下转转，绝对不能往深山里走，听到没有？
太阳下山前必须回来！
"陈无忌心里一喜，有门！
他使劲点头，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嗯嗯！
听嫂子的！
不往深处走！
太阳落山就回来！
"霍三娘看着他这乖巧（假象）的样子，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也许...真的能有点收获？
哪怕抓只野兔也好啊..."那...那你再休息半天，明天...明天早上再去。
"霍三娘妥协了，"嫂子先把这点野菜根煮了，你多少吃点。
""好！
"陈无忌答应得痛快。
霍三娘弯腰捡起地上的篮子，拿着那几根可怜的野菜根，走到屋子角落那个用几块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台前。
生火，刷锅（一口边缘有缺口的破铁锅），添水，把野菜根仔细洗干净，掰碎了放进水里。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陈无忌靠在炕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
等着吧。
等我从山里回来。
一定让你吃上顿饱饭！
至于那三百文的赋税...车到山前必有路！
屋里弥漫起野菜根煮熟后淡淡的、带着苦涩的味道。
霍三娘把那一小碗几乎全是清汤的"野菜粥"端到陈无忌面前。
"二傻，来，趁热吃。
"陈无忌接过来，看着碗里那几根孤零零的野菜根，又看看霍三娘。
"嫂子...也吃..."霍三娘摇摇头："嫂子不饿，你吃吧。
"陈无忌知道她在撒谎。
但他现在是个"傻子"，不能表现得太明白。
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喝着那寡淡无味的汤，嚼着那带着纤维感的野菜根。
心里对力量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
他要尽快熟悉这个身体，熟悉山林，找到食物，解决眼前的危机。
这个家，需要他来撑起来。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破旧的土屋里，一对名义上的叔嫂，各自怀揣着沉重的心事，面对着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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