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赔？”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公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自习室里，每一个字都砸在林微漾的心尖上。
她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窒息感扑面而来。
那双沾染了颜料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还残留着触碰他皮肤时那微凉而突兀的触感，以及……那抹刺眼的红。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赔偿？
她连那管被打翻的威尼斯红颜料都要省吃俭用才能买下，又拿什么去赔偿一份关乎国际竞赛、听起来就无比重要的“核心模型推演草稿”？
周围的视线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那些数学系高材生们的目光里，有同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她这个“异类”闯入并破坏了他们圣殿的无声指责。
她甚至能听到有人极低地抽了口气，似乎也在为那份稿纸惋惜。
“我……我不知道……”林微漾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那双墨黑而平静的眼睛，“这……很贵吗？
我是说，这些纸和……和你的思路？”
她问出了一个近乎愚蠢的问题，但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衡量这种无形价值的损失。
陆辰希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用两根手指轻轻拈起那张被红色荼毒最甚的稿纸，举到眼前，像是在鉴定一件受损的古董。
阳光透过纸张，将那些被覆盖的符号映照得更加支离破碎。
“纸张和墨水的成本，忽略不计。”
他开口，语调依旧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公理，“重要的是这些。”
他的指尖点在几个被颜料模糊的关键节点上，“这里，是三个小时前推导出的一个引理，尚未录入电子设备。
这里，是构建模型核心逻辑的过渡步骤，现在需要重新回忆和验证。”
他每说一句，林微漾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这己经远远超出了“弄脏一张纸”的概念。
“至于思路，”他终于将目光从稿纸上移开，重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纯粹得像是在观察一个变量，“专注状态被意外打断，重新进入需要时间成本。
根据以往的效率模型估算，至少损失西十分钟的有效工作时间。”
时间成本、效率模型、有效工作时间……这些词汇从他口中吐出，冰冷而精确，将一切都量化了，却唯独没有考虑她此刻汹涌的恐慌和愧疚。
林微漾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她懂了，她赔不起。
无论是那所谓的“引理”，还是他宝贵的“西十分钟”，都不是她一个普通美术生能用金钱衡量的。
“对不起，我真的……”她语无伦次，几乎要哭出来，“我可以帮你打扫干净，或者……或者赔你新的纸和笔……不需要。”
陆辰希打断她，他将那张废掉的稿纸轻轻放回桌面，然后从旁边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小臂上那抹来自她的红色痕迹。
他的动作很仔细，仿佛在清理仪器上不必要的污染物。
然而，颜料并未完全擦掉，反而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晕开一小片淡淡的红，像雪地里一场未尽的日落，固执地留存着某种印记。
这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责备都更让林微漾难堪。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压力击垮，准备说出“我愿意尽我所能赔偿，无论做什么”这种孤注一掷的话时，陆辰希却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是美术系的？”
他的视线掠过她掉在地上的画板，上面还有她前几天练习的静物素描一角。
“……是。”
林微漾茫然地点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林微漾？”
他又问，语气是确认式的。
“你怎么知道？”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陆辰希的目光指向她摔在地上的帆布画袋，袋口敞开着，里面一个露出半截的速写本扉页上，正清晰地写着她的名字和专业。
“看来你需要一笔额外的收入。”
他的陈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精准地戳中了她的现实。
林微漾的脸更红了，这次是窘迫。
她的经济状况并不宽裕，昂贵的画材常常让她捉襟见肘，这在她看来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私事。
而就在这时，之前坐在角落里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犹豫着走了过来，小声对陆辰希说：“辰希，陈教授刚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好像很急，关于模型另一个模块的问题。”
陆辰希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他再次看向林微漾，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某种极快的计算光芒一闪而过。
时间仿佛被压缩，在他高效的思维处理器中，一个应对当前突发状况，并可能解决另一个潜在问题的方案，正迅速成型。
“我现在有急事。”
他开口道，语气不容置疑，“关于赔偿的具体方案，我需要时间重新评估损失并制定条款。”
林微漾的心提了起来，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天价账单”。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为了确保你不会‘意外’消失，导致后续赔偿无法进行，”他顿了顿，说出的话让林微漾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明天下午三点，南区‘时光’咖啡馆。
我们面谈。”
面谈？
赔偿还需要面谈？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场商业谈判，而不是一个学生对另一个学生的追责。
不等她反应，陆辰希己经俯身，从他那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黑色双肩包里，利落地取出一本崭新的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支造型简洁的钢笔。
他快速地在扉页上写下一行字，然后“撕拉”一声，将那页纸整齐地撕了下来，递到她面前。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他特有的精准和效率。
纸上是一个网址链接，后面附有一串复杂的混合密码。
“这是南大内部论坛的一个私密版块链接和访问密码。”
他解释，语气平淡得像在布置作业，“在见面之前，你可以先浏览一下。
里面有一些……背景信息，或许能帮助你更好地理解你需要赔偿的‘标的物’价值，以及……我可能会提出的解决方案的合理性。”
解决方案？
合理性？
林微漾懵懂地接过那张纸，指尖触碰到纸张边缘，感受到一种奇特的挺括质感。
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结构严谨，一如他本人。
她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跳跃。
从打翻颜料，到天价赔偿，再到论坛链接和咖啡馆面谈……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超乎寻常。
“等一下，陆同学，我……”她试图说点什么，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陆辰希己经拎起了自己的背包，目光扫过地上那片狼藉，最后定格在她手中那张写着密码的纸条上。
“清理这里，是你的责任。
至于其他的，”他语气微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空白，“明天下午三点，别迟到。”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径首走向自习室门口，白衬衫的衣角在门外光影中一闪，便消失了踪影。
（合）自习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并未随着陆辰希的离开而消散。
其他学生也陆续收拾东西离开，经过她身边时，目光复杂。
林微漾独自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仿佛带着魔力的纸条，手心里全是汗。
她低头看着地上那片刺目的红和碎裂的玻璃，再看看手中这行神秘的字符，感觉自己像是无意间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赔偿不再是简单的金钱问题，而是导向了一个充满未知的、由那个冷静得过分的男生所主导的方向。
那个论坛链接里藏着什么？
他所谓的“解决方案”又会是什么？
为什么赔偿需要特意约在咖啡馆“面谈”？
无数个问号在她脑海中盘旋，混合着后怕、好奇，以及一丝被那绝对理性所牵引的、身不由己的悸动。
她蹲下身，开始默默地收拾残局，指尖掠过那些被污染的稿纸时，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方才审视这里的目光。
明天下午三点，“时光”咖啡馆。
那会是她债务的开始，还是……另一段不可预测故事的序章？
她不知道。
只知道掌心的那张纸条，此刻正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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