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蚀骨钻心的痛，从西肢百骸弥漫开来，像是被拆散了重组，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嚣，每一丝肌肉都在颤抖。
林晚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撕扯中浮沉，耳边是嗡嗡的杂音，夹杂着一些模糊的、遥远的呼唤。
“澜澜……澜澜……”是谁？
这声音陌生又急切，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哽咽。
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坠了铅块。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脚下骤然踩空的失重感，是舞台下方越来越近的、冰冷坚硬的地面，是耳边瞬间爆发的、混杂着惊呼和尖叫的喧嚣，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所以……她是死了吗？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只有疼痛和嘈杂？
不，她不甘心！
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她的债还没有还清，她的才华还没有被世人看见，她甚至……连一句堂堂正正的“我是林晚，我会创作”都没能大声说出来过！
强烈的求生欲，或者说，是那股积压了两世的不甘与怨恨，像一剂强心针，猛地注入了她涣散的意识。
她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沉重的枷锁，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白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好几秒，视野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冰冷的天花板，也不是医院纯白肃穆的环境，而是一盏造型优雅、光线柔和的水晶灯。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但并不浓烈，反而被一种清雅的栀子花香氛调和着。
她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下的床单触感丝滑，绝不是她那个狭小出租屋里廉价的纯棉布料。
“澜澜！
你醒了？！”
一个充满惊喜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未散尽的哭腔。
林晚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声音的来源。
床边，坐着一对中年男女。
女人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此刻却眼圈通红，泪水沾湿了睫毛，正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那双手温暖、柔软，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带着保养得宜的光泽。
男人站在一旁，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气质沉稳，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此刻却也写满了焦虑和疲惫，正关切地注视着她。
他们是谁？
林晚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可以肯定，自己从不认识这样一对看起来就非富即贵的夫妇。
见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不说话，那美妇人，也就是杨婉，眼泪掉得更凶了，俯下身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声音颤抖：“澜澜，你感觉怎么样？
头还疼吗？
医生！
医生快来看看，我女儿醒了！”
女儿？
这个词像一道惊雷，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炸开。
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火烧火燎，发出的声音嘶哑难辨：“……爸……妈……”她喊的是她前世那对早己离世、为她留下巨额债务的、辛苦了一辈子的普通父母。
杨婉和身旁的男人，沈弘毅，同时愣住了。
“澜澜，你……” 杨婉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她猛地抓住丈夫的手臂，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弘毅，澜澜她……她是不是撞坏脑子了？
她在叫谁？”
沈弘毅眉头紧锁，俯身靠近，声音尽量放得温和：“听澜，我是爸爸，这是妈妈。
你还认得我们吗？”
听澜？
沈听澜？
这不是她的名字！
她是林晚！
那个在舞台上摔下来、可能己经无人问津的林晚！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不是应该在医院的抢救室吗？
或者，首接是在太平间？
为什么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两个陌生人称作女儿？
强烈的违和感和身体的剧痛让她无法思考，她只能顺着本能，虚弱地呻吟了一声，抬手扶住额头，声音细若游丝：“……头……头好疼……”这是实话，她的头确实像是要裂开一样，纷乱的记忆和现实的冲击让她眩晕。
一听她喊头疼，杨婉立刻忘了刚才的疑惑，连忙按响呼叫铃，一边焦急地对着门外喊：“医生！
护士！
快来看看我女儿！”
趁着沈弘毅也去门口张望医生的空档，林晚，不，现在这具身体似乎叫做沈听澜，用尽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目光迅速扫过床头柜。
一部最新款的、贴着精致水钻手机壳的手机正安静地放在那里。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荒谬又惊人的猜想浮上心头。
她挣扎着，几乎是耗尽了刚刚恢复的所有气力，伸出手，颤抖地够向了那部手机。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屏幕，却像是触电般带来一阵战栗。
解锁……密码是什么？
她不知道。
但手机似乎有面部识别功能，屏幕亮起，对准她的脸，叮咚一声，解锁了。
她顾不上惊叹这科技的便利，也顾不上身后父母因为她的动作而发出的惊呼，用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的手指，点开了浏览器。
在搜索框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输入：林晚 舞台事故点击搜索。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的呼吸停滞，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网络稍微延迟了一秒，然后，搜索结果跳了出来。
没有想象中的铺天盖地的新闻，没有粉丝的悼念，没有行业的反思。
只有最顶端，一条来自某个不起眼娱乐网站的、简短到近乎冷酷的通报：“XX女团成员林晚于日前排练时发生舞台事故，意外去世，愿安息。”
下面零零散散有几条评论，大多是路人留下的“R.I.P.”、“可惜了”，偶尔夹杂着一两条刺眼的：“哦，那个总是拖后腿的啊？”
、“是不是为了博眼球故意的？”
……再也没有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她努力了那么多年的证明，她付出生命代价的结局，最终，只浓缩成了这样一行冰冷的、无人关注的文字。
世界并没有因为一个叫林晚的女孩的逝去，而有丝毫的改变。
“澜澜！
你怎么了？
别吓妈妈！”
杨婉看到她瞬间惨白如纸、失魂落魄的脸色，以及那几乎要碎裂般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上前想拿走手机，“快躺下，别玩手机了，医生马上就来了！”
沈听澜（此后统一用此名）任由母亲拿走手机，没有反抗。
她躺在柔软的枕头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漂亮的水晶灯，眼神空洞。
身体依旧很痛，但比起心里的那片荒芜与冰冷，这肉体的疼痛，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林晚己经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死得轻于鸿毛。
那么，现在活着的，这个躺在豪华病房里，被称作“沈听澜”的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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