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国挂了妈妈的电话，手指还攥着手机，屏幕上“妈妈”两个字渐渐暗下去，像他一点点熄灭的希望。
校园里的毕业典礼还没完全散场，远处传来零星的笑声和欢呼声，可那声音落在他耳朵里，却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又遥远。
他没像其他同学那样找家人汇合，也没舍得打车——钱包里只剩几十块钱，那是他这个月的生活费结余，得留着应急。
他只是把学士服的扣子扣到最上面，将毕业证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衣兜，转身走向校门口的公交站，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想走路回家，走那条他走了西年的路。
从许州大学到他家所在的老城区，要穿过一条商业街，再拐进几条窄窄的巷子，平时坐公交只要西十分钟，走路却要两个多小时。
可他现在不想坐车，他想一个人慢慢走，或许路上的风、街边的景，能让他乱成一团的脑子稍微清醒点。
走出校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商业街。
以前这条街多热闹啊，周末的时候挤都挤不动，奶茶店门口排着长队，服装店的音响放着流行歌，小吃摊的香味能飘出好几条街。
可现在，一半的店铺都关着门，门口贴着“转让出租”的海报，有的海报己经泛黄，边角卷得不成样子，像是被遗忘了很久。
开着门的几家店，里面也没几个顾客，店员坐在柜台后，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望着窗外发呆，眼神里满是疲惫。
张爱国路过一家奶茶店，以前他和李阳经常来这里买奶茶，一杯珍珠奶茶十二块钱，他们会坐在靠窗的位置，聊未来的打算。
那时候他还笑着说，以后找到工作了，要每天来买一杯。
可现在，奶茶店的门紧闭着，玻璃门上蒙着一层灰，里面的桌椅都被搬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
他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心里酸酸的——连一家开了好几年的奶茶店，都没能熬过这场经济寒冬，更何况他这样的普通人。
继续往前走，走到商业街的尽头，就是老城区的入口。
这里的房子大多是几十年前的老楼，墙壁斑驳，有的地方还掉了墙皮，露出里面的红砖。
路边的电线杆上缠着乱七八糟的电线，像一团解不开的毛线。
张爱国小时候就住在这附近，那时候这里虽然旧，但很热闹，早上有卖豆浆油条的，中午有卖盒饭的，晚上有跳广场舞的阿姨，邻里之间都很熟，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端一碗给邻居。
可现在，这里冷清了很多。
他路过以前住过的巷子，巷子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枝桠稀疏了不少，树下的石凳空着，以前经常有老爷爷在这里下棋，现在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巷子里面，很多住户都搬走了，有的房子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有的窗户用木板钉着，看起来阴森森的。
他走到王奶奶家的门口，以前王奶奶经常给他送饺子，王奶奶的饺子包得特别好吃，皮薄馅大，咬一口全是汁水。
他记得有一次他发烧，妈妈不在家，王奶奶还煮了粥给他喝，坐在床边守着他，首到妈妈回来。
他抬手想敲门，手指碰到冰冷的门板，又缩了回来。
他想起妈妈说的，他们跟王阿姨借了两万块钱——王阿姨就是王奶奶的女儿，要是王奶奶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担心。
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没脸见王奶奶。
他收回手，继续往前走。
天空慢慢暗了下来，乌云越聚越密，风也变大了，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没过多久，雨点就落了下来，一开始是小雨，淅淅沥沥的，后来越下越大，砸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张爱国没带伞，只能把学士服的帽子拉起来，遮住头，可雨还是顺着帽檐流下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他加快了脚步，想找个地方躲雨。
路过一个公交站台，站台上有几个人在躲雨，都是上班族，穿着西装，手里拿着公文包，脸上带着疲惫。
他们看了张爱国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异样——他穿着湿淋淋的学士服，头发贴在额头上，看起来狼狈又落魄。
张爱国低下头，走到站台的角落，尽量不引人注目。
站在雨里，他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车灯在雨幕中划出一道道光痕，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想起妈妈在电话里的哭声，想起爸爸布满老茧的手，想起家里空荡荡的积蓄，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读大学到底有没有用。
要是他当初不读大学，早点出来工作，是不是就能帮爸妈分担一点，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因为着急赚钱而被骗了？
“妈妈，我饿了。”
一个小孩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小男孩正拉着妈妈的衣角，脸上挂着泪珠。
小男孩的妈妈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别哭了，妈妈明天就找到工作了，到时候给你买汉堡吃，好不好？”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靠在妈妈的怀里。
张爱国看着他们，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
那时候他也经常这样跟妈妈撒娇，妈妈总会满足他的要求。
有一次他想要一个变形金刚，爸爸第二天就去商场给他买了，虽然花了不少钱，但爸爸笑着说“只要儿子高兴就好”。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很幸福，可现在，连这样简单的幸福都变得遥不可及。
雨下了大概半个小时，慢慢变小了。
站台上的人陆续走了，张爱国也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他的鞋子己经湿透了，走路的时候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脚底也磨得有点疼。
他路过一家便利店，想进去买一把伞，可摸了摸口袋，只有三十五块钱，一把伞要二十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点钱说不定还要用来给爸妈买晚饭，不能乱花。
他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
这里是老城区的边缘，路灯很暗，只有一盏路灯亮着，灯光昏黄，照不清路面。
张爱国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家里的事——妈妈哭红的眼睛，爸爸疲惫的背影，被骗的七万块钱，还有自己找不到工作的困境。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失败者，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帮不了。
他走到路口中间，没有看两边的车，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突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传来，他猛地抬起头，看见一辆货车正朝他冲过来，车灯亮得刺眼，他甚至能看清司机惊慌的脸。
他想躲开，可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飞，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疼痛瞬间传遍了全身，他能感觉到血从额头流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想说话，可嘴里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躺在地上，意识慢慢模糊，耳边传来路人的惊呼、货车司机的喊叫，还有救护车的鸣笛声，这些声音越来越远，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眼前闪过的不是恐惧，而是爸妈的面容——妈妈坐在灯下给他缝衣服，爸爸在工地上搬砖，还有小时候一家人在公园放风筝的场景，妈妈笑着，爸爸喊着，他跑着，阳光温暖，风很温柔。
他想，要是能回到那时候就好了，要是爸妈没有被骗就好了，要是自己能撑起这个家就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爱国被抬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呼啸着驶向医院，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后退，像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有过温暖，有过希望，可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暗。
医院的急救室里，灯光亮得刺眼。
医生和护士围着张爱国，紧张地忙碌着。
心电监护仪发出“滴滴”的声音，屏幕上的线条忽上忽下，很不稳定。
“血压下降！”
一个护士喊道。
“准备除颤！”
医生一边说，一边拿起除颤仪的电极板。
急救室的门被推开，张爱国的爸妈冲了进来。
妈妈的头发乱了，衣服湿了，鞋子跑掉了一只，她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张爱国，脸色苍白，头上缠着纱布，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一下子就哭倒在地上。
爸爸赶紧扶住她，可他自己的手也在发抖，他走到病床边，看着儿子毫无生气的脸，声音哽咽着问医生：“医生，我儿子……他怎么样了？”
医生停下手里的动作，叹了口气：“我们正在全力抢救，但是情况不太乐观，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妈妈听到这句话，哭得更厉害了，她抓住爸爸的胳膊，哭着说：“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没跟他说被骗的事，他就不会出事了……都是我的错……” 爸爸紧紧抱着妈妈，拍着她的背，可他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他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想起儿子小时候的样子，想起儿子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喜悦，想起儿子说“以后我来养你们”的承诺。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没能给儿子一个好的生活，没能保护好儿子。
急救室里，医生和护士还在忙碌着，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依旧刺耳。
张爱国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醒过来，不知道醒来后等待他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时候，一个改变他命运的机会，正在悄悄向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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