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七月。
文具厂家属院“妈，不好了，我大姐要从乡下回来了。”
从工友那得了一小捆韭菜，面带笑容的孟巧凤刚晃荡着到了家属院楼下，小女儿宋文慧就拿着信吵吵嚷嚷地冲下了楼。
“什么好不好的，慌慌张张的，也不怕旁人听见了笑话。”
孟巧凤环顾西周，瞪了小女儿一眼，才拿着菜跟着她一起往家赶。
一进家门，孟巧凤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才追问起信里的内容。
“你大姐要回来了？
她不是在乡下都嫁人了吗？
这还能回来？”
宋文慧：“所以我才说不好了，大姐要离婚了！
她和那乡下人没领证，两人又没孩子，我下午去知青办问过了，只要大姐不想和那人过了就能回来。”
孟巧凤：“什么乡下人？
那是你姐夫。
领没领证不都是离婚了？
当初一封封信过去让她别结婚，她偏要结。
你给她写信，就说我不同意，让她在乡下跟人老实过日子。”
孟巧凤上午刚跟工友蛐蛐完柳会计家那个抛妻弃子的儿子，没想到自己姑娘也要做出这种事来。
宋文慧听后却面露难色：“妈，怕是来不及了，大姐说她寄信的时候己经办好回城手续了，大概这两天就回来了。”
“什么？”
孟巧凤手里的搪瓷杯重重地摔落在了桌子上。
好啊，真是天高皇帝远，她这乖乖巧巧的闺女竟然也敢跟她玩起先斩后奏这套了。
孟巧凤一把夺过了小女儿手里的信，虽然不认字，但她合理怀疑这信是送错地方了。
“妈，这信真是我大姐写的，她的字我还能不认识吗？
您现在该想的是她回来了该咋办。”
“咋办？
她想当陈世美？
门都没有，后天她回来了就首接给她撵回去。”
孟巧凤气不打一处来，拎着菜气冲冲地进了厨房。
宋文慧撇了撇嘴，根本不信，心里既期待又有些烦躁。
也不知道大姐现在长啥样了，听说农村人都不讲卫生，她姐要是变得跟刚回来的小芬姐似的，她可不想跟大姐睡住一屋。
千里之外的苗家村。
唐行正在帮妻子收拾行李，东西被他挑挑拣拣，装进去又拿出来。
要是他能跟去，不管多少东西都能带去。
“阿行，别忙了，吃完饭再收拾吧。”
宋文玉看到丈夫还在收拾，赶紧过来拉他。
唐行看着一大桌子他爱吃的菜，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怎么不多做点你爱吃的，离了这儿好多东西你都吃不到了。”
“我这不是怕吃得太好，让人再给看出来吗？
你替我多吃点吧。”
宋文玉摸了摸自己还算平坦的肚子，笑着给丈夫夹了一块鱼。
唐行的心里更堵得慌了。
他不想让媳妇饿着，也不想让媳妇走，可他更不想违背媳妇的意愿让她难过。
“你本来就瘦，吃多少也不会被别人怀疑的。
这一路我不能陪你，更得多吃点。”
唐行给宋文玉碗里夹了块鸡蛋，态度很是坚决。
宋文玉知道他这是臭脾气犯了，只能立马吃了。
能让她一个人回家己经是唐行在让步了，她现在得顺毛捋。
果然，唐行的表情缓和了些，心情好了食欲也恢复了，他饭量大，饭菜很快就见底了。
宋文玉清点行李：“衣服挑几件旧的带着就行，你这装的也太多了，我还要留出地方装特产呢。”
洗完碗的唐行从厨房出来，看到自己精挑细选装好的小包被妻子将里面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心里又有些气闷。
只带这些，根本穿不好也用不好。
见宋文玉连他跑了好几个镇子才买到的雪花膏也要给掏出来，唐行立马上前按住了她的手。
“我给你买的东西你一件都不拿？”
唐行的表情有些委屈，宋文玉立马抽出手捧着他的脸安慰道：“我不是不拿，这是我的策略，回去不能穿得太好。”
可唐行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有些不买账了，他拿起包里的一件旧衣质问道：“你嫁给我的时候说以后只过好日子，可你现在呢？
我可以赚钱，不回去我也一样能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他沉默的赞成了她的一切决定，但心中积累的不解始终需要一个出口。
宋文玉叹了口气，坐到了他身旁：“我知道，可有时候钱也不是万能的，就像有钱没粮票也买不来粮食一样。
“你难道想让我们的孩子以后也一辈子待在大山里吗？
这样的生活太过辛苦，我想让他进城，给他更好的条件生活。”
就拿恢复高考这件事来说吧，高考当天他们这的知青都还在地里干活呢。
要不是后来家里来信说起这事，他们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知道。
从那时起她就明白了，距离也能让一个身体健全的人成为瞎子，踏实肯干有时也是没用的。
她要回城，这座群山环绕的乡村实在是太穷了，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吃喝不愁，而更多的，这座乡村给不了她。
他们的孩子也不能没有选择地被迫待在这。
现在，也许是唯一一个能够回城的机会，她得抓住。
唐行立马反驳：“不会的，我一个人干活就可以养活你们了。”
宋文玉：“可人都有老的一天，到时候我们都没了，孩子总有要自己养活自己的时候，我不能让他遭这个罪。”
唐行还想反驳，他可以。
但想到宋文玉会死在孩子前面，他又觉得他可能做不到了。
看唐行有些失落，宋文玉捧着他的脸轻轻亲了下。
“所以别难过了，只要两个月，到时候我们就又能一家团聚了。
而且我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好不好？”
唐行垂下眼，默不作声地帮宋文玉把旧衣服叠好装了起来。
次日，宋文玉照着镜子，总觉得自己的肚子有些明显。
但拿皮尺一量，却和之前差不多。
想来是她做贼心虚。
宋文玉现在只庆幸自己刚怀孕没多久就发现了，要不回城申请下来，她恐怕也回不去了。
见宋文玉对着镜子在笑，唐行拎着包就凑了过去。
唐行：“在想什么？”
宋文玉：“我在想当时多亏听你的去做了检查，没想到做梦能梦到有孩子居然是真的。”
唐行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只是碰巧，咱们走吧，我好像听到牛车的动静了。”
宋文玉似是毫无察觉，跟着唐行一起去村头坐上了刘老汉的牛车。
唐行陪着她一路换乘到了火车站，首到火车发车，才依依不舍地和宋文玉挥手告别。
一天一夜的火车倒是没有宋文玉想象中难熬，多亏了她最近有些嗜睡。
只是现在脑子现在有些晕晕的，她总觉得半梦半醒间看到了唐行的身影。
一定是睡迷糊了，宋文玉摇了摇脑袋，她将包里的东西清点好，心跳却随着车速的放缓而逐步加快。
五年了，海城，她总算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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