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突然被点亮的小红灯,飘到胡御霜面前,几乎要贴到她的脸:“真的?
你上次说的是真的?
只要我帮你做任务,你就给我雕一个?”
“嗯。”
胡御霜点点头,刻刀在桃木上划出一道细浅的线,那是女孩的鼻梁,“不过你得乖,白天不能出来太久,凡人的阳气会耗你的魂体。
还有,下次别再吓那些来买平安结的老太太了,上次张婶来,回去就说我店里有‘凉气’,好几天都没敢来。”
“我哪有吓她!”
苏媚急了,裙摆晃得更厉害了,“我就是想看看她手里的糖糕,闻闻香味而己!
谁知道她那么胆小,我刚飘过去,她就尖叫着跑了!”
楼梯口传来轻轻的咳嗽声,是林叔飘了下来。
他看了苏媚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却没多说什么——苏媚是看着胡御霜长大的,当年她因为执念太深,在阳间害了人,被玄清道长抓住,却没打散她的魂体,反而带回店里,用术法压制她的戾气。
这十几年来,苏媚的戾气淡了很多,却还是改不了小孩子似的脾气。
林叔飘到供台边,看着台上的青铜香炉——那香炉比人脸还大,炉身刻着简单的云纹,袅袅青烟从炉口飘出来,带着淡淡的艾草香,那是胡御霜早上刚添的香,专门用来安抚店里的灵体,“御霜,今天的香不错,是后山新采的艾草做的?”
“嗯,上个月采的,晒了二十天,昨天刚磨成粉,混了点桃木枝的碎末。”
胡御霜放下刻刀,起身走到供台前,拿起旁边的香盒——香盒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安魂”两个字,她抽出三支香,点燃后插进香炉里,火苗轻轻晃了晃,又被她用指尖轻轻按灭,“林叔,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魂体有没有不舒服?”
林叔摇了摇头,飘在香炉边,任由青烟裹着他的身体——那青烟像是有生命,轻轻绕着他的道袍,给他的魂体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还好,比上个月稳多了。
你师傅留下的术法很有用,就是……”他顿了顿,眼神暗了暗,没再说下去。
胡御霜知道他想说什么。
林叔是前道士,比师傅的辈分还高,当年因为一桩旧事,执念太深,不肯去轮回,滞留阳间几十年,魂体早就不稳了。
师傅收留了他,让他在店里待着,用檀香和艾草香滋养他的魂体,可他心里的执念,谁也解不开——林叔从来没说过那执念是什么,胡御霜问过,师傅也问过,他都只是摇头,然后飘到楼梯口,看着巷口的方向,一看就是一下午。
“对了,”苏媚突然想起什么,飘到胡御霜身边,压低了声音——虽然店里没有凡人,她还是习惯性地小声,“你上次说,吴纯翼他们家是盗墓的?
就是那种挖人坟墓的?”
胡御霜把香盒放回供台,转身走回工作台,拿起刻刀,继续雕灵偶的眼角:“算是吧。
不过现在不叫盗墓了,叫‘古墓勘测’,表面上是做考古的,实际上还是老本行。
他们吴家是道门中人,懂点术法,不会像那些野路子一样,随便破坏古墓里的东西。”
“那吴纯翼的未婚妻,是不是跟古墓有关啊?”
苏媚追问,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我上次听见他跟你说话,提到了‘地宫’‘诅咒’什么的,是不是他未婚妻是在古墓里没的?”
胡御霜的刻刀又顿了顿,指尖的木屑落在棉布上,轻轻弹了一下。
她想起吴纯翼上次的样子——他穿着黑色的衬衫,袖口挽着,手腕上戴着块旧手表,手指关节处有淡淡的疤痕。
他把照片放在她面前,声音沙哑,带着点抑制不住的颤抖:“胡小姐,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是……阿晚是在秦岭的古墓里没的,她的魂被困在那里,我找了三年,才把她的魂带出来。
我知道灵偶只能用三年,可我想让她再看看,看看我,看看我们之前住过的老房子,看看巷口的那棵老樟树……”这些话,胡御霜没跟苏媚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就算是魂体,也一样。
她抬起头,看向苏媚,摇了摇头:“别问了,等吴纯翼来了,你要是想知道,自己问他。
不过他不一定会说——那是他和他未婚妻的事。”
苏媚撇了撇嘴,有点不开心,却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不过我还是觉得,为了三年的时间这么折腾,不值当。”
她说着,飘到货架边,看着上面的木雕小鹿——那是胡御霜上个月雕的,鹿角上还缠着小小的红绳,“你说,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执念啊?
像我,我都忘了我当年为什么要害人了,可还是不想去轮回;像林叔,明明魂体都快散了,还是不肯走;还有那个吴纯翼,明明知道三年后还是要分开,还是要做这个灵偶。”
胡御霜没说话,只是手里的刻刀更慢了。
她想起师傅去世前跟她说的话,师傅躺在后院的小木屋床上,气息很弱,却还是抓着她的手:“御霜,我们做渡灵人的,不是要帮魂体消除执念,是要让他们自己想通。
执念这东西,就像桃木里的结,你再怎么雕,也挖不掉,只能让它慢慢顺着木纹长,长到最后,自己就松了。”
那时候她还不懂,现在看着手里的灵偶,看着苏媚飘在货架边的身影,看着林叔站在楼梯口望着巷外的样子,好像有点懂了——执念不是坏东西,它是魂体留在阳间的理由,是凡人心里的念想,就像她手里的刻刀,虽然会在桃木上留下痕迹,却能雕出温柔的眉眼,能让灵偶有了温度。
“叮铃——”门口的铜铃又响了,这次不是风,是有人推开了木门。
胡御霜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个布袋子,有点局促地看着店里的货架:“请问……这里是御霜手作吗?
我想找胡御霜小姐。”
胡御霜放下刻刀,站起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我就是胡御霜,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女孩走进来,把布袋子放在收银台上,袋子上还沾着点外面的露水:“我是吴纯翼的妹妹,叫吴纯然。
我哥今天要去秦岭那边,没办法过来,让我把这个给你——他说这是激活灵偶需要的东西。”
胡御霜走到收银台边,打开布袋子——里面是一小撮淡金色的粉末,还有一根细细的银链,银链上挂着个小小的玉佩,玉佩是月牙形状的,上面刻着个“晚”字。
她认得这粉末,是古墓里的“魂养粉”,能让灵偶更好地附着魂体;那玉佩,应该是吴纯翼未婚妻的东西。
“麻烦你了,吴小姐。”
胡御霜把布袋子收好,“等灵偶做好了,我会联系你哥。”
吴纯然点点头,又看了看店里的货架,目光落在那只木雕小鹿上:“我哥说,你这里的手作都很特别……我能买一个平安结吗?
我想送给我嫂子——就是我哥的未婚妻。”
胡御霜从货架上拿下一个红色的平安结,那是她昨天刚编的,绳结里掺了点艾草灰,能安神:“这个送给你吧,不用给钱。”
“不行不行,我哥说了,不能让你吃亏。”
吴纯然赶紧从包里拿出钱包,“多少钱?
我转给你。”
胡御霜笑着把平安结塞到她手里:“真不用,就当是给你嫂子的见面礼。
等灵偶做好了,她会喜欢的。”
吴纯然愣了愣,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眼睛有点红:“谢谢胡小姐。
我嫂子……她很温柔的,跟我哥很般配。”
她说着,又看了看收银台后的供台,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轻轻吸了吸鼻子,“你们店里的香味真好闻,让人很安心。”
胡御霜笑了笑,没说话——那是檀香和艾草香,还有苏媚和林叔的魂体气息,混在一起,才是御霜手作独有的香味。
吴纯然抱着平安结,又说了声谢谢,才转身走出店门,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铜铃又响了两声。
苏媚飘到收银台边,看着布袋子里的魂养粉,眼睛又亮了:“这就是激活灵偶的东西啊?
什么时候激活?
我能看看吗?”
“等晚上吧,白天阳气重,激活灵偶会耗魂体。”
胡御霜把布袋子放进收银台的抽屉里,锁好,“林叔,你晚上也来看看吧,吴纯翼的未婚妻,魂体很弱,需要你帮忙稳一稳。”
林叔从楼梯口飘过来,点了点头:“好。”
他的声音还是很沉稳,却好像比刚才多了点暖意,“能帮到他们,也好。”
胡御霜回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只还没雕完的灵偶——眉眼己经差不多了,就差眼角那颗小小的痣,还有最后的打磨。
她捏着刻刀,指尖轻轻落下,在桃木上划出一点小小的凹陷,那是女孩的痣。
阳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落在灵偶上,给桃木的纹理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好像那眉眼真的要活过来一样。
苏媚飘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没再说话。
林叔也飘到工作台边,看着灵偶,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有温和,有惋惜,还有点说不清的释然。
前厅里很安静,只有刻刀落在桃木上的“沙沙”声,还有香炉里青烟飘起的“丝丝”声,偶尔夹杂着门口铜铃的轻响。
晨光慢慢移动,从工作台的左侧移到右侧,落在胡御霜的手腕上,那根红绳上的桃木珠,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
胡御霜知道,等晚上激活了灵偶,这里又会多一个“住客”,多一段故事。
而她的御霜手作,就会在这江南老巷里,继续做着阴阳两界的中转站,看着一个个魂体解开执念,走向轮回,也看着一个个凡人带着念想,找到慰藉。
她拿起细砂纸,轻轻打磨着灵偶的边缘,木屑落在棉布上,像一场无声的雪。
胡御霜笑了笑,指尖的动作很轻,很稳——她要把这只灵偶雕好,让吴纯翼的未婚妻,能好好看看这阳间的晨光,看看这巷口的老樟树,看看那个为她执着了三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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