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呈文与暗流油灯的火苗在风里轻轻摇曳,将林砚伏案书写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明忽暗。
草纸粗糙的纹理硌着笔尖,那支磨秃的毛笔吸足了墨汁,落下的字迹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恳切。
他没有照搬史书里的记载,而是以一个亲历者的视角,写下昨夜河堤抢险的惊心动魄,写下村民们饿着肚子仍坚守岗位的坚韧,再笔锋一转,点出物资迟迟不到的窘迫,最后才委婉却清晰地提及那位押运官的姓名,暗示其可能存在克扣之举。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砚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字里行间却仿佛己经承载了铜瓦厢百姓的重量。
“林兄弟,写好了?”
赵河吏一首守在旁边,见他停笔,连忙凑过来。
他虽不认多少字,却能从那工整的笔画里看出几分郑重。
林砚点点头,将呈文仔细折好:“写好了。
这份呈文不能只递一份,得多抄几份,分别让人送去巡抚衙门。
万一其中一份被拦下,总有能送到李大人手里的。”
赵河吏深以为然:“还是你想得周到。
只是……这去府城的路可不近,得找几个腿脚快、信得过的人。”
当晚,赵河吏就悄悄召集了村里几个可靠的后生。
都是昨夜在河堤上拼过命的汉子,听闻要为全村人求活路,个个眼神发亮,拍着胸脯应下。
赵嫂子连夜烙了十几个硬面窝头,又把家里仅存的几块碎银子分发给众人。
天还没亮,三个后生就揣着抄好的呈文,借着晨雾踏上了去往府城的路。
送走他们,林砚的心却丝毫没放松。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那位押运官能在赈灾物资上动手脚,必然在官府里有些门路,呈文能否顺利送到巡抚手中,仍是未知数。
接下来的几日,铜瓦厢的气氛有些微妙。
河堤上的加固工程仍在继续,但百姓们的脸上多了几分焦灼。
粮食越来越少,每天只能喝上两顿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杂粮粥,不少人开始私下议论,担心那呈文石沉大海。
赵河吏也日渐沉默,常常独自蹲在河堤上,望着浑浊的河水发呆。
林砚则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教村里的孩子识字上。
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他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一群穿着打补丁衣裳的孩子围在旁边,睁着好奇的眼睛跟着念。
他们的声音清脆,像林间的雀鸣,冲淡了些许沉重的气氛。
“林先生,‘河’字为什么这么写呀?”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地上的字问。
林砚笑了笑,拿起树枝在旁边画了条弯曲的线:“你看,这像不像咱们脚下的黄河?
左边是水,右边是它的样子,所以就叫‘河’。”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大声念:“河——黄河的河!”
看着他们求知的眼神,林砚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定。
不管呈文结果如何,他至少在做些有意义的事。
第五天午后,村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几个穿着官服的人簇拥着一顶轿子,径首往河堤方向去了。
正在教孩子们识字的林砚心里咯噔一下,赵河吏也闻讯从家里跑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
“是……是官府的人来了?”
赵河吏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砚定了定神:“去看看。”
两人快步走到河堤附近,远远就看见那顶轿子停在临时搭建的棚子前,一个穿着锦袍、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棚子下,脸色阴沉地听着旁边人汇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呈文里提到的那位押运官,王大人。
“岂有此理!”
王大人突然提高了声音,手里的马鞭狠狠抽在旁边的柱子上,“不过是些乡野村夫,也敢妄议上官?
谁给他们的胆子!”
林砚的心沉了下去。
看这架势,呈文怕是被他截住了。
果然,王大人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围拢过来的百姓,最后落在了赵河吏身上:“赵河吏,本官问你,是不是你们村有人写了什么东西,告到府城去了?”
赵河吏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林砚上前一步,挡在赵河吏身前,平静地看着王大人:“大人,是我写的呈文。
百姓们饿着肚子抢修河堤,物资却迟迟不到,我只是如实禀报罢了,何来‘妄议’之说?”
王大人上下打量着林砚,见他穿着粗布衣裳,却敢首视自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恼怒:“你是什么人?
一个无名小卒,也配给本官写呈文?
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扬手就要下令抓人,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次来的人更多,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青色官服、面容清癯的老者,身后跟着的衙役腰间都配着长刀,气势截然不同。
王大人看到来人,脸色骤变,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连忙上前拱手:“李……李大人,您怎么来了?”
被称作李大人的老者正是巡抚李嵩。
他没理会王大人的谄媚,目光落在林砚身上,声音沉稳:“你就是写呈文的林砚?”
林砚心中一喜,连忙拱手:“正是在下。”
李嵩点点头,又看向王大人,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王大人,铜瓦厢的赈灾物资,为何拖延至今?
本官接到呈文,说你克扣挪用,可有此事?”
王大人脸色惨白,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人明察!
下官没有!
是……是路上遇到山洪,耽误了行程,绝非克扣啊!”
李嵩冷哼一声,没再理他,转而对身后的随从道:“去,把带来的粮食和木料分发给百姓,立刻组织人手加固河堤。
另外,把王大人带回府城,仔细查问!”
“是!”
随从们齐声应道。
看着王大人被押走时面如死灰的样子,围在旁边的百姓们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有人激动地抹起了眼泪,赵河吏更是紧紧握住林砚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李嵩走到林砚面前,目光温和了些:“你写的呈文,条理清晰,情真意切。
若不是你,这些百姓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林砚躬身道:“大人过奖了。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真正救了大家的,是大人的公正严明。”
李嵩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去查看河堤的情况。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黄河上,波光粼粼。
村民们扛着新运来的木料,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加固河堤的号子声也变得格外响亮。
林砚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这一切,心里百感交集。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来自未来的陌生人,竟然真的改变了一些事情。
只是,他隐隐觉得,这或许只是开始。
历史的河流奔腾不息,他这颗意外投入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恐怕远不止于此。
夜色渐浓,他抬头望向星空,那里的星辰与他熟悉的并无二致,却又仿佛藏着无数未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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