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村的后山,对覃金莲来说,曾是天堂。
小时候,她在这里采蘑菇、摘野果,补贴家用。
少女时,这里是她和黄精幽会的秘密花园。
他们曾在每一棵熟悉的树下拥抱,在每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刻下彼此的名字。
山风穿过林间,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泣。
可覃金莲没有哭。
自从被黄精那记耳光打蒙之后,她的眼泪就好像被瞬间蒸发干净了。
胸腔里没有悲伤,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
荒原之上,那股名为“恨”的野火,正以燎原之势,疯狂蔓延。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心生疼,手臂被带刺的灌木划出一道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她走到一处山崖边,这是后山的最高点。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牛头村。
炊烟袅袅,犬吠鸡鸣。
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村东头那栋最气派的两层小楼。
即使隔着这么远,她似乎也能听到那里的欢声笑语,闻到酒肉的香气。
那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庆祝一个人的新生,和一个人的死亡。
黄精,他成功了。
他用她的青春、她的身体、她的尊严作为垫脚石,稳稳地踏上了通往权力和财富的青云路。
韦大霞,她胜利了。
她用家世和背景,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爱情,还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碎了她的骄傲。
还有那些村民,那些刚才用看戏的眼神看着她受辱的乡亲。
他们的窃窃私语,他们的指指点点,都像一根根无形的钢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可以高高在上地欢庆,而自己只能像一条丧家之犬,躲在这深山里独自舔舐伤口?
凭什么自己付出了一切,换来的却是背叛和羞辱?
就因为自己穷吗?
就因为自己家里没有当官的爹吗?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覃金莲死死地咬住嘴唇,首到尝到血的味道。
那铁锈般的味道,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哭泣是弱者的武器,眼泪换不来同情,只能换来更廉价的怜悯和更刻骨的轻蔑。
她不要怜悯,更不要同情。
她要的是,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她要让黄精后悔!
她要让他知道,他今天放弃的,是他这辈子再也高攀不起的存在!
她要让韦大霞跪在自己面前!
她要让她明白,用权力换来的东西,总有一天会被更大的权力夺走!
她要让那些曾经嘲笑她、看不起她的人,将来都得仰着头,用最卑微的姿态来仰望她!
“我要把你们,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踩在脚下!”
一个嘶哑、尖利,完全不像她自己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在这空旷的山崖上,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这不再是一句简单的气话,而是一个用灵魂和尊严浇筑的毒誓。
可是,然后呢?
发完誓的瞬间,巨大的空虚和无力感席卷而来。
她拿什么去实现这个誓言?
她只是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农村丫头,一个身无分文的弱女子。
她没权,没钱,没人脉。
在这个现实得近乎残酷的世界里,她手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博弈的筹码。
不,还有一个。
覃金莲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个月前,在牛棚里,黄精那粗重的喘息和滚烫的身体。
她想起了黄精是如何用几句甜言蜜语,就轻易地让她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那一刻,她感到的不只是屈辱,还有一丝让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明悟。
她想起从前看过的历史,比如……比如古代的武则天,比如现代的一些女官员女老板……其实,一个女人的身体,可以成为一种武器,一种筹码。
黄精只是用我的身体来搏取一时的欢愉和发泄。
那么,她为什么不能用它来换取更实际的东西?
比如……权力?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窒息,也让她兴奋。
她想起了村主任,覃大左。
那个五十多岁,矮胖,秃顶,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但眼神里总是闪烁着精明和贪婪的男人。
他是牛头村的“土皇帝”,说一不二。
村里谁家想申请个低保,谁家想批块宅基地,都得看他的脸色,提着烟酒上他家门。
更重要的是,覃金莲不止一次看到,覃大左在跟她说话时,那双小眼睛总是不安分地在她胸前和腰间打转。
那种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欲望,让她恶心,也让她记在了心里。
如果……如果用自己去交换一个机会呢?
一个走出这片烂泥塘,一个能让她一步步往上爬的机会呢?
覃金莲被自己这个大胆而肮脏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的身体一阵战栗,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她骨子里残存的廉耻心,都在疯狂地抗拒这个念头。
那和卖身的妓-女有什么区别?
不,有区别。
妓-女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钱。
而她,是为了复仇,是为了权力。
是为了把那些曾经践踏她的人,狠狠地踩进泥里!
想到黄精那张冷酷的脸,想到韦大霞那轻蔑的眼神,想到那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所有的犹豫和挣扎,瞬间被滔天的恨意所吞噬。
廉耻?
尊严?
在她被当众掌掴的那一刻,那些东西就己经碎得一干二净了。
一个连尊严都没有的人,还在乎什么清白?
对!
就是这样!
覃金莲的眼神,从迷茫、挣扎,逐渐变得坚定、狠戾。
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即将沉没的瞬间,抓住了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沾满了污泥的浮木。
她不管这根木头有多脏,她只知道,她要活下去,她要爬上去。
她缓缓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
没有丝毫犹豫,她举起石头,在自己的左手手心,狠狠地划下。
一道深深的口子瞬间裂开,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的掌心,顺着指缝滴落在脚下的黄土上。
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那道伤口。
血的腥味和疼痛的刺激,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
“我,覃金莲,今天在此立誓。”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凿进骨头里的决绝。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天真单纯的覃金莲,只有一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覃金莲。”
“所有伤害我的,背叛我的,羞辱我的,我将百倍奉还!”
“神佛也好,鬼神也罢,都给我听着!
我愿用我的一切去交换,只要能让我把他们都踩在脚下!
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猛地将流血的手掌,按在了身旁一棵老松树粗糙的树干上。
一个鲜红的、触目惊心的血手印,烙印在了那饱经风霜的树皮上,仿佛一个来自地狱的契约。
做完这一切,她脱力般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山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点都不冷了。
那颗被冰封的心,似乎被地狱的火焰重新点燃,正散发出灼人的、毁灭一切的热量。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山下那灯火通明的黄家小楼,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留恋和悲伤,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她撕下裙子的一角,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流血的手掌,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她的脚步,不再像来时那般踉跄,而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将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一条铺满荆棘,也通往权力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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