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领军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红木桌面。
这间办公室朝南，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空气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息，文件柜一侧摆着几盆绿萝，叶片鲜亮得有些不真实。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请进。”
他清了清嗓子。
进来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捧着一摞待签文件。
“张主任，这些是今天需要您过目的急件。
另外，十点半有个办公室内部例会，在小会议室。”
张领军接过文件，最上面一份是上个月的接待费用汇总表。
他翻开，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餐饮和住宿项目，金额比他之前在综合科经手的那些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拿起笔，笔尖在纸面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签下了“张领军”三个字。
字迹比平时要重几分。
年轻人接过签好的文件，并没有立刻离开。
“主任，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
李县长下午的调研行程，办公室需要派车跟人，您看……按惯例办。”
张领军打断他，语气尽量平稳。
他还不熟悉这些流程，多说多错。
“好的。”
年轻人点点头，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张领军靠进椅背，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环顾西周，书架上半新的书籍排列整齐，墙角立着一面党旗和一面国旗，一切都透着一种陌生的秩序感。
他想起昨天下午，组织部的人陪他过来交接时，前任主任——那位调任市里的老兄，脸上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十点半，小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办公室的各科室负责人。
张领军走进去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坐，都坐。”
他摆摆手，在主位坐下。
会议内容无非是日常工作的协调安排，但气氛明显不同。
每个人发言时，目光都会若有若无地瞟向他，带着审视和掂量。
当讨论到下周省里一个检查组的接待方案时，负责行政接待的副科长详细汇报了初步安排，从住宿酒店到考察路线，事无巨细。
“餐饮标准是不是超了？”
张领军忽然问了一句。
他记得刚才签字的文件里，类似规格的接待餐标似乎低一些。
副科长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主任，这个是按以往对等接待的惯例，而且考虑到检查组里有两位老同志，口味上可能需要特别照顾一下……”张领军“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感觉到几道目光飞快地交换了一下。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
最后出去的是那位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他叫刘东，是办公室指给他的联络员。
刘东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低声说：“主任，刚才说的餐标，其实……可以再斟酌，我待会儿把往年的细则找出来给您看看。”
张领军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回到办公室，他在通讯录上找到了水利局的电话。
手指在按键上停留了几秒，最终还是拨通了钱局长办公室的号码。
“喂，老钱啊，我，张领军。”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热情洋溢的笑声：“哎哟！
张主任！
正说要去给您汇报工作呢！
您这新官上任，我们水利局坚决拥护县委县政府的决定……”一番客套之后，张领军切入正题：“城北那个河道整治项目，现在具体什么进度了？
李县长好像挺关心。”
钱局长的语气立刻谨慎起来：“正在积极推进，有些技术细节需要论证，招标流程也还在走。
张主任放心，我们一定依法依规，把好事办好。”
挂掉电话，张领军靠在椅背上。
钱局长的话滴水不漏，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他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谨慎，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下午，他跟着李县长的车去了开发区调研。
车上，李县长除了偶尔问几句开发区的情况，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
张领军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心里那点不真实感越来越重。
调研结束，回到办公室己经是下班时间。
刘东还在外间整理文件。
“小刘，还不走？”
张领军随口问了一句。
“马上就好，主任。”
刘东抬起头，“您需要我帮您带份晚饭吗？”
“不用。”
张领军摆摆手。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大院里的车流和人流。
曾经，他也是那下班洪流里的一员，推着自行车，琢磨着晚上是吃面条还是炒个青菜。
现在，他站在这里，俯视着这一切。
桌角的内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走过去拿起听筒。
“张主任吗？
我李国华。”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明天上午八点半，你跟我去趟市里，有个关于河道治理的专题会议。
准备一下。”
“好的，县长。”
放下电话，张领军站在原地。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他拿起自己的旧公文包，手感粗糙，和这间崭新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锁门的时候，他听到走廊尽头传来若有若无的谈话声，似乎提到了“河道”和“钱局”的字眼。
声音在他走出办公室的瞬间便低了下去。
他没有停留，径首走向电梯。
电梯镜面里映出他的脸，有些模糊，带着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凝重。
明天去市里？
关于河道治理的会？
他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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