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生辰宴,从午后便开始热闹。
朱红大门外车水马龙,鎏金灯笼沿着长廊一路挂到内院,连廊下伺候的丫鬟仆妇都穿着簇新的青缎衣裳,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意。
沈卿辞到的时候,暮色刚漫过檐角。
她依旧是一身玄色官袍,只是比白日多了条暗纹玉带,衬得身姿愈发挺拔。
守门的侍卫认得她,却没立刻放行,只躬身问:“沈大人可有帖子?”
这话问得客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为难。
盛京谁不知道,沈卿辞是两年前从流放地召回的罪臣之后,虽凭本事坐到工部左侍郎的位置,却始终是朝堂上的“异类”。
既不属太后的外戚党,也不沾皇帝的亲信圈,独来独往,像根扎在石缝里的刺。
沈卿辞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白玉佩,那是长公主昨日差人送到工部的,说是“旧友之谊,不必拘礼”。
她将玉佩递出去,声音平静:“公主亲赠的信物,算得帖子么?”
侍卫见了玉佩,脸色顿时变了,忙躬身让开:“是小的眼拙,沈大人里边请。”
穿过栽满红梅的庭院,宴客厅的欢声笑语隔着屏风传过来。
沈卿辞刚走到屏风后,就听见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哟,这不是沈大人么?
稀客啊。”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柳婉儿,去年宫宴上曾故意将酒洒在她身上。
“罪臣之后的衣裳,弄脏了也不打紧”。
此刻她正挽着吏部侍郎苏文彦的胳膊,眼神里满是轻蔑。
沈卿辞没接话,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要绕过屏风往里走。
柳婉儿却上前一步拦住她,手中团扇轻轻敲着掌心:“沈大人这两年倒是越发傲气了,不过是个戴罪还朝的……婉儿!”
苏文彦连忙拉住她,朝沈卿辞拱手致歉,“沈大人莫怪,内子不懂事,我替她赔罪。”
沈卿辞瞥了眼苏文彦,这人便是她昨日举荐的江南赈灾官,看似清正,眼底却藏着几分急功近利。
她微微颔首,没再多言,径首走到角落的空位坐下。
刚端起茶盏,就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灼热得让她指尖微颤。
抬头望去,只见主位旁的座位上,顾昀止正端着酒杯看她。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锦袍,墨发松松束着,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些往日的温润。
可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却比勤政殿时更复杂,像藏着漩涡,要将她吸进去。
沈卿辞连忙移开视线,端着茶盏的手却有些不稳,温热的茶水溅在指尖,竟没觉得烫。
她想起二十年前,也是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上,他偷偷拉着她躲在梅林里,从袖中掏出一支红梅。
“阿辞,你看这花,开得比宫里的牡丹还艳,就像你。”
那时的梅香混着他身上的墨香,是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味道,可如今再闻这梅香,只觉得呛人,连带着心口都泛着疼。
“阿辞?”
一道轻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卿辞回头,就见长公主顾昀薇站在身后。
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宫装,头上簪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比从前丰腴了些,眼角也添了细纹,却依旧难掩贵气。
“公主。”
沈卿辞起身行礼,语气恭敬却疏离。
顾昀薇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伸手想碰她的胳膊,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好久没见你穿官袍的样子了,倒比从前更利落。”
沈卿辞没接话,只垂着眼。
她还记得,当年父亲被定罪后,顾昀薇曾来牢里看她。
“阿辞,我哥他也是没办法,太后以沈家满门要挟,他不能不那么做”可那时的她,满心都是父亲的血书和母亲的惨死,只觉得这说辞无比可笑。
“陛下在那边等你呢。”
顾昀薇朝主位努了努嘴,声音压得很低,“有些话,或许你们该好好谈谈。”
沈卿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顾昀止还在看她,只是这次,他眼底的复杂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心口猛地一缩,连忙错开视线:“臣是来赴宴的,不敢叨扰陛下。”
昀薇还想说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内侍匆匆跑进来,在顾昀止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昀止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朝众人道:“朕有急事,失陪片刻。”
他起身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沈卿辞,带着一丝担忧,随即转身大步离开。
沈卿辞看着他的背影,心头莫名一紧,他很少会在宴会上失态,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过多久,顾昀止身边的近侍小李子悄悄走到沈卿辞身边,压低声音道:“沈大人,陛下让您去书房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沈卿辞一愣,随即皱紧眉头。
深夜书房,孤男寡女,即便他是皇帝,也难免落人口实。
可小李子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显然是顾昀止的命令。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起身跟着小李子往外走。
穿过抄手游廊时,寒风卷着梅香扑面而来,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
他也是这样,让小厮悄悄叫她去书房,却只是给她温了一壶酒。
“阿辞,明日我要去边关,你等我回来”。
那时的她,信了。
可他回来时,带来的不是荣归故里的喜讯,而是父亲的定罪诏书。
书房的门被推开,暖炉里的炭火正旺,映得满室通红。
顾昀止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手中攥着一份密函,指节泛白。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色比刚才更难看,眼底满是疲惫。
“你来了。”
他声音沙哑,不复往日的清冽。
沈卿辞躬身行礼:“陛下找臣,有何要事?”
顾昀止没让她起身,只是将手中的密函递过去:“你自己看。”
沈卿辞接过密函,指尖触到纸张时,只觉得冰凉。
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却字字刺眼。
江南水灾是人为所致,有人故意破坏堤坝,目的是为了截留赈灾粮款,而主谋之人,竟是她昨日举荐的苏文彦。
“这……”沈卿辞猛地抬头,满眼震惊。
她虽知道苏文彦急功近利,却没想到他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赈灾粮款上动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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