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汇入了楼下灰色的人流。
没有交谈，只有成千上万双脚步踩在硬化路面上的沙沙声，混合着远处工厂区传来的、永不停歇的低沉嗡鸣，构成了一曲第七区清晨的固定乐章。
空气中的灵能废雾似乎比房间里更浓了些，吸入肺中，带着一种微不可查的颗粒感。
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呼吸的节奏，试图运转那套早己刻入骨髓的《基础吐纳术·擎天标准版》，过滤掉其中的杂质。
效果甚微，只是让眉心那熟悉的刺痛感又清晰了一分。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前方攒动的人头，望向街道两侧。
左边，是高达百丈的“灵能精炼厂”外墙，黝黑的金属表面布满了粗壮的灵力输送管道，如同巨兽的血管，不时有危险的光芒在管道接口处一闪而过。
右边，则是“制式飞剑组装中心”的琉璃幕墙，墙内自动化符阵的光芒明灭不定，透过墙壁，能隐约看到无数剑胚在传送带上流动，被机械臂刻上标准化的锐金符文。
这就是他的世界。
一个被钢铁、符阵和灵能管道构筑的世界。
“修真”这个词，在旧时代的玉简里，代表着餐风饮露、逍遥天地。
而在这里，它是一门技术，一份工作，一种被严格规划和量产的……资源。
人流在一個巨大的十字路口分流。
沈默跟随着前往“低阶法器维护工坊”的人流，拐进了另一条街道。
这里的空中，广告光幕更加密集。
“还在为灵力滞涩烦恼？
‘灵脉清淤剂’，擎天医药，为您扫清道途障碍！”
“‘神行符·通勤版’，限时特惠！
让您每天多睡一刻钟！”
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复杂立体符纹模型占据了整栋大楼的侧面，旁边是炫目的文字：“万阵山认证，三级符阵师速成班，包教包会，高薪就业！”
这些光影和声音无孔不入，试图在他疲惫的心神中再刻下一道消费的欲望。
沈默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拉紧了有些宽大的袍服领口。
这些东西，距离他太遥远了。
他一个月的薪水，或许都买不起一张“神行符·通勤版”。
工坊的大门是一座吞吐着人流的金属巨口。
门楣上方，巨大的光幕实时滚动着信息：第七区低阶法器维护工坊今日任务配额：12570/13000平均维护合格率：99.2%能耗指标：正常沈默随着人群通过一道灵能扫描光幕，身份铭牌微微一闪，数据己被记录。
迟到的惩罚是残酷的，会首接扣除当日的“灵能补贴”。
工坊内部是一个无比广阔的空间，挑高近百米，放眼望去，是一排排如同蜂巢般密集的、被半透明能量屏障隔开的独立工作隔间。
空气中弥漫着灵能过载后的焦糊味、冷却液的清香以及金属被切割时的刺鼻气味。
无数符器运转时发出的高频嗡鸣，足以让任何初来者心烦意乱。
沈默熟门熟路地走到属于自己的第891号工作台。
台面上，一台老旧的“灵视分析仪”正在启动，发出不算健康的运行声。
旁边己经堆放了今天需要维护的第一批法器——五把制式飞剑。
他坐下，戴上连接着分析仪的感应目镜，世界瞬间变成了由线条和数据构成的模样。
拿起第一把飞剑。
剑身标准，长三尺二寸，流线型设计以减少风阻。
问题出在核心的“锐金符阵”上，灵力流经第三节点时出现了明显的效率衰减，导致飞剑的穿透力下降了约百分之七。
沈默的手指在分析仪的触控板上飞快跳动，调出擎天工业下发的标准维护手册。
手册上明确标注了处理方案：更换标准型号的“符文导灵铜片”，使用手册推荐的“灵能焊锡”进行固定。
他从工作台下的标准化物料盒里，取出一片崭新的、闪烁着标准金属光泽的导灵铜片。
这就是工业化修真体系的缩影——任何问题，都被拆解成标准化的零部件和操作流程。
维修工不需要理解符阵的原理，只需要按照手册，像拼装积木一样更换零件。
高效，且愚蠢。
沈默拿起专用的“灵能焊笔”，笔尖亮起稳定的白光。
他熟练地将新的导灵铜片放置在衰减的节点上，焊笔落下——就在焊笔的灵能光束即将触碰到铜片的瞬间，一段莫名其妙的文字，如同幽灵般闪过他的脑海。
……“灵枢者，非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
今人以聚灵为能，殊不知灵散于天，亦蕴于身。
外灵暴烈，如薪火；内灵温润，如泉涌……”是昨天在那篇古怪的《逆涌灵枢篇》里看到的话！
他的手指微微一颤，焊笔的灵能光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差，没有完全按照手册规定的角度和能量输出进行焊接。
“滋——”一声轻响，焊接完成。
沈默心头一紧，立刻通过灵视分析仪进行检查。
按照手册标准，这次操作无疑是不合格的。
能量输出波动超过了允许范围，焊接角度也有0.3度的偏差。
然而，分析仪反馈回来的符阵灵力流数据，却让他愣住了。
原本预计会出现的、因操作失误导致的“灵力湍流”并没有出现。
相反，整个符阵的灵力流转……似乎比标准维护手册上预言的完美效果，还要顺畅了那么一丝？
虽然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他这台老旧的、精度本就不高的分析仪上，那一点点超出预期的流畅曲线，清晰得刺眼。
这不可能！
擎天工业的标准手册，是经过无数次的灵力仿真和实验验证的，是绝对的真理。
任何偏离，都只可能导致性能下降，绝无可能提升！
是仪器误差？
还是……沈默猛地抬起头，透过隔间半透明的能量屏障，看向外面。
工坊上空，数台闪烁着红光的“监工符偶”正无声地滑过，它们冰冷的复眼扫视着每一个工作隔间，确保没有任何人偏离既定的生产秩序。
他感到一丝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把刚刚维护好的飞剑，又看了看工作台上那本厚重的、代表了这个时代绝对权威的《标准维护手册》。
那篇“开源功法”……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不仅忤逆了主流的修炼体系，似乎，连带着将这套维系着整个社会运转的工业标准，也一并否定了。
沈默沉默地将维护好的飞剑放在成品区，拿起第二把需要维护的法器。
他的动作依旧熟练、标准，和周围成千上万个“工蜂”没有任何不同。
但他的内心深处，某种坚固了二十年的东西，伴随着分析仪上那一道异常的流畅曲线，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外，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一片未知而危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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