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北伐军攻克武汉的消息,是随着运河上的货船传到泰兴的。
那天清晨,沈宅门口的老槐树上,不知被谁挂上了一面青天白日旗,旗角被风吹得猎猎响。
沈宗仁站在旗下,手里攥着刚收到的报纸,标题“北伐军占领武昌,吴佩孚南逃”被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徐氏端着早饭出来,看见丈夫眼里的光,叹了口气:“别太高兴,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可这是为了结束战乱。”
沈宗仁把报纸递给妻子,“你看,北伐军喊的是‘打倒列强,除军阀’,要是真能成,老百姓就能过安稳日子了。”
他的话没说错,那段时间,泰兴城里的气氛确实变了——穿中山装的人多了,私塾里开始教《三民主义》,连城隍庙前的戏台上,都开始演《秋瑾》这样的新戏。
安娜每天放学,都会蹲在戏台前看,看到秋瑾就义时,她总会想起姐姐临走前的眼神,一样的坚定,一样的不怕死。
这年秋天,伊娜的信终于来了,说她在南京中华女子中学站稳了脚,己经帮安娜申请了入学名额。
徐氏拿着信,哭了整整一夜,沈宗仁却在灯下给女儿收拾行李,把一本他手抄的《正气歌》放进箱子,末页写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让她去闯吧。”
他对妻子说,“女孩子家,不能一辈子困在泰兴。”
1928年的南京,秦淮河畔的画舫还在唱《桃花扇》,咿咿呀呀的昆曲里,却混着街头学生喊口号的声音。
十三岁的安娜跟着姐姐走进中华女子中学的校门,青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校训“自强不息”西个字刻在石头上,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第一天上课,历史老师在黑板上写“甲午战争”,粉笔灰落在她的蓝布旗袍上:“1894年,日本人占了我们的台湾;1900年,八国联军烧了圆明园……同学们,这些不是历史,是我们中国人的伤疤!”
讲到邓世昌驾驶致远舰撞向吉野号时,老师的声音发颤:“他说,‘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最后和舰上的二百多名士兵一起,沉进了黄海。”
全班女生都哭了,安娜的课本扉页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符号——那是她从姐姐的同学那里学的速记,把“民族”写成“ㄇㄧㄣˊㄗㄨˊ”,把“救国”写成“ㄐㄧㄡˋㄍㄨㄛˊ”,只觉得这种“能把话变成密码”的本事很神奇,还不知道,这会成为她日后潜伏在敌人心脏里的武器。
1931年9月19日清晨,安娜是被校园里的呐喊声惊醒的。
她穿着睡衣跑到操场,看见学生们举着用白布做的标语,上面用红墨水写着“还我东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有的同学还戴着黑纱,胳膊上缠着白布。
华明之站在台阶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一张油印的报纸:“同学们,昨天夜里,日本人炮轰北大营,占领了沈阳——我们的东北,丢了!”
他的声音在秋霜里格外清亮,像敲在铜钟上:“东北不是一块地,是三千万同胞的家,是我们中国人的脊梁!
要是我们现在不站出来,明天,日本人就会打到南京,打到泰兴!”
安娜挤在人群最前面,看见华明之的手指向东方,那里的天空刚泛鱼肚白,却像蒙着一层洗不掉的血色。
有同学喊:“我们去省政府请愿!”
大家跟着响应,安娜也跟着喊,嗓子很快就哑了,却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烧得她浑身发烫。
当天下午,游行队伍走到江苏省政府门前,军警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拦路,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回去!
都回去!”
一个军警头目喊,“再闹事,就以通共论处!”
学生们不怕,举着标语往前冲,眼看就要和军警冲突,华明之突然站到中间,张开双臂拦住大家:“别冲动,我们是来请愿的,不是来打架的。”
他转向军警头目,眼神平静却有力量:“长官,我们都是学生,只想让政府知道,中国人不愿做亡国奴。
请您把我们的诉求,带给省主席。”
头目愣了一下,大概没见过这么冷静的学生领袖,最后挥了挥手:“等着,我去汇报。”
等待的间隙,华明之回头,正好对上安娜的目光:“你叫沈安娜?
我听你姐姐伊娜提起过你,你记笔记的速度很快,要不要跟我学速记?”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秦淮河的水声在远处流淌,安娜点头的瞬间,风卷起她的辫子,也卷起了她命运的齿轮——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教师,不仅会教她速记,还会带她走进一个充满危险,却能让她真正读懂“山河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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