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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元启二十七年，冬。~

 鹅毛大雪连下了三日，将长安城的青砖黛瓦盖得严严实实，唯有国子监后墙的那株老松，还倔强地挺着些墨绿枝桠，枝尖垂着的冰棱，在昏沉天光下泛着冷光。

 沈知微缩在松树下的破草棚里，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麦饼，手指却紧紧攥着一卷泛黄的残书。

风从草棚缝隙里钻进来，刮得他脸颊生疼，可他连瑟缩都不敢——草棚外，几个穿着锦缎袄子的世家子弟正挥着马鞭，在雪地里追打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清脆的“噼啪”声混着老汉的哀嚎，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住手！”

 沈知微猛地站起来，声音因冻得发僵而有些沙哑。草棚外的几人闻声回头，为首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李修远，他斜睨着沈知微，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我当是谁，原来是沈大‘神童’啊。怎么，刚从你那赌鬼爹的牌桌上逃出来，就敢管本公子的事了？”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沈知微的脸瞬间涨红，却梗着脖子往前走了两步：“他只是个卖糖葫芦的老汉，你们凭什么打他？”。

 “凭什么？”

李修远甩了甩马鞭，鞭梢擦着沈知微的脸颊飞过。

“凭他挡了本公子的路，凭他弄脏了本公子的新靴子——再说了，一个贱民而已，打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去告官？”

 沈知微攥着残书的手指更紧了，指节泛白。他知道李修远说的是实话——长安城的天，是世家的天；长安城的法，是权贵的法。

去年冬天，他娘病得咳出血，他去药铺求药，掌柜的见他穿得破烂，不仅没给药，还让伙计把他打了出来，最后娘就是在没药没暖炉的破屋里，咽了气。

 可他看着雪地里蜷缩的老汉，看着那串滚落在雪地里、沾了泥污的糖葫芦，心里那点不甘像被点燃的火星，烧得他喉咙发紧：“就算是贱民，也有活着的权利！《礼记》里说‘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你们读着圣贤书，却做着恃强凌弱的事，算什么读书人？”

 李修远脸色一沉，扬手就要打。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传来：“李公子，对一个孩子动怒，未免有失身份。”

 众人回头，只见国子监的司业周衍之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头发已近全白，可脊背却挺得笔直，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修远见到周衍之，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周衍之虽只是个从五品的司业，却曾是先帝亲点的状元，连当今圣上都要敬他三分。

他悻悻地收了马鞭，冷哼一声：“看在周司业的面子上，今天就饶了这老东西。”说罢，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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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微连忙跑过去扶起老汉，又捡起那串糖葫芦，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污，递到老汉手里：“老伯，您没事吧？”

 老汉接过糖葫芦，眼眶通红，对着周衍之连连作揖：“多谢周大人，多谢这位小公子。”说完，揣着糖葫芦，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风雪里。

 周衍之走到沈知微面前，目光落在他怀里的残书上：“你怀里揣的是什么？”

 沈知微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把残书递过去。这是他前几天在书肆的废纸堆里捡的，书页残缺不全，只依稀能看清“为天地立心”几个字，可他却像宝贝一样揣在怀里，有空就拿出来读。

周衍之接过残书，手指轻轻拂过泛黄的纸页，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泛起光：“这是张横渠先生的《正蒙》残卷……你知道‘为天地立心’是什么意思吗？”

 沈知微摇了摇头，却认真地说：“我不懂，但我觉得这句话很有力量。就像刚才，我明明知道打不过他们，可一想到这句话，就觉得不能让他们欺负人。”

 周衍之看着眼前这个瘦得只剩骨头、却眼神发亮的孩子，忽然笑了。他摸了摸沈知微的头，将残卷还给他：“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叫沈知微，家……家在城南的破庙里。”沈知微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爹沈老三是个赌鬼，把家里的房子输光后，就天天泡在赌坊里，从不管他死活，他只能在破庙里凑活过夜。

 周衍之的眼神暗了暗，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我看你天资聪颖，又爱读书，不如跟我回国子监吧。我给你找个差事，管你吃住，你闲暇时就跟着我读书，如何？”

 沈知微猛地抬头，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真……真的吗？”

 周衍之点了点头，伸手牵过他冻得发紫的手：“走吧，先去吃碗热汤面，再把这破草棚拆了——以后，你就有新的地方住了。”

风还在刮，雪还在下，可沈知微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他攥着那卷残书，跟着周衍之的脚步，一步步走出了这片寒冷的雪地，走向了一个他从未敢想象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