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人退潮般的暂退，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死亡的气息。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将朔风城染成一种凄厉的暗红色。
城墙上下，尸骸枕籍，粘稠的血浆几乎将每一块砖石都浸泡得滑腻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内脏的腥臭。
林战拄着卷刃的钢刀，靠在冰冷的垛口上，剧烈地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肋部和腿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
那支断箭还牢牢嵌在大腿肌肉里，随着脉搏一下下地跳动，提醒着他生命的流逝。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汗水、血水糊住了眼睛。
城下，北狄大营燃起的篝火连成一片，如同嗜血野兽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
他们只是在舔舐伤口，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加疯狂。
不能倒…绝不能倒…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刺痛让精神猛地一振。
“清点人数！
还能动的，都给老子站起来！”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伤员集中到东南角！
还能喘气的婆娘，帮忙包扎！
找水！
找吃的！”
残存的人们，如同提线木偶般，依着这命令开始机械地行动。
绝望依旧笼罩，但那个浑身是血、如同铁打般的身影还站着，就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勉强维系着他们不至于彻底崩溃。
林战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城墙，搜寻着那个神秘箭手的身影。
垛口、马面、敌楼…除了尸体和哀嚎的伤兵，空无一人。
那人是谁？
为何要帮自己？
是敌是友？
无数的疑问在脑中盘旋，但此刻，他没有任何精力去深究。
生存，是唯一的目标。
“大人！
您的伤！”
那个老兵踉跄着跑过来，看着林战腿上那截恐怖的断箭，声音都在发颤。
“死不了！”
林战粗暴地打断他，从破烂的囚衣上又撕下一条布，死死勒住大腿根部，减缓血流，“城墙破损处，立刻用木头砖石堵死！
北狄崽子下次再来，肯定主攻这些地方！
快去！”
“是！”
老兵红着眼眶，嘶哑地应了一声，转身跑去传达命令。
林战拖着伤腿，一步一步沿着城墙巡视。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他看到缺胳膊断腿的士兵无声地流泪，看到百姓抱着亲人的尸体麻木呆坐，也看到几个吓疯了的妇人痴痴傻笑。
地狱，不过如此。
“王爷…”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战低头，看到一个腹部被剖开、肠子都流出来的年轻士兵，正用尽最后力气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我们…能赢吗？”
林战蹲下身，无视那恐怖的伤势，粗糙的大手按住士兵冰冷的手腕，目光坚定如铁：“能。
只要还有一个爷们儿站着，朔风城就破不了。
老子说的。”
那士兵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解脱的笑容，头一歪，没了声息。
林战沉默地合上他的眼睛，缓缓站起，脸上的肌肉因痛苦和愤怒而微微抽搐。
就在这时！
“呜——呜——呜——”北狄大营中，低沉而恐怖的牛角号再次划破夜空！
这一次，号角声连绵不绝，带着一种不死不休的疯狂！
比之前更多的火把被点燃，如同移动的火海，向着朔风城再次汹涌扑来！
这一次，他们推出了更多的简易云梯，甚至还有十几人合力扛着的巨大撞木！
“敌袭！！！
全员上城！！！！”
林战的咆哮压过了所有的哀嚎和恐惧！
还能动的人，无论是兵是民，都如同条件反射般抓起了身边的武器——刀、枪、锄头、木棍，甚至是石头！
真正的鏖战，开始了。
北狄人显然也杀红了眼，不再有任何保留。
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上城头，压制得守军几乎抬不起头。
无数的云梯钩住了垛口，狰狞的面孔如同地狱恶鬼，嚎叫着向上攀爬。
“滚下去！”
林战一刀劈断一个刚冒头的北狄兵的手臂，反手一脚将云梯踹得偏离城墙。
但更多的云梯架了上来。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每一段城墙都在进行最残酷的肉搏。
生命在这里廉价得如同草芥。
林战彻底化身修罗。
他忘记了伤痛，忘记了疲惫，眼中只有杀戮。
卷刃的刀砍崩了，就捡起地上的敌人弯刀继续劈砍。
镣铐限制了他的灵活，他就将铁链当做武器，时而猛砸，时而绞杀。
鲜血将他彻底染成了一个血人，有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的。
他就像一块礁石，死死钉在防线上最危险的位置，哪里危急，他就冲向哪里。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面不倒的旗帜！
但个人的勇武，在战争的洪流面前，终究是有限的。
北狄人太多了，攻势太猛了。
不断有守军被砍倒，惨叫着跌落城下。
防线多处被突破，小股的北狄兵跳上城头，开始结阵冲杀。
林战大腿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汩汩涌出，动作明显迟缓。
一个北狄悍卒看出他的虚弱，狞笑着挥舞弯刀，带着两个同伴同时扑向他！
“保护大人！”
老兵嘶吼着带人想来救援，却被其他登城的北狄兵死死缠住。
林战格开第一把刀，躲开第二把，却被第三把刀狠狠划开了胸前的旧伤疤！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踉跄后退，几乎摔倒。
那北狄悍卒得势不饶人，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高高举起了弯刀，对准林战的脖颈！
千钧一发！
“咻！”
一支箭，仿佛从虚无中射来！
快！
准！
狠！
没有丝毫多余的声音，只有箭簇撕裂空气的轻微尖啸！
噗嗤！
箭矢精准无比地从那北狄悍卒的太阳穴贯入，箭头甚至从另一侧透出少许！
他高举弯刀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嗜血变成了彻底的茫然和死寂，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另外两名北狄兵大惊失色，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咻！
咻！”
又是两箭！
箭无虚发！
一箭喉头，一箭心窝！
两名北狄兵捂着伤口，嗬嗬作响地栽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战甚至能感受到那箭矢从自己耳边飞过时带起的劲风！
他猛地转头，看向箭矢来处——依旧是那段残破的马面墙，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一闪而逝，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
又是他（她）！
林战心脏狂跳。
这箭术，己经不是精准可以形容，简首是神乎其技！
而且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总是在最危急、最不可能的时刻出手！
这神秘的援手，让他得以喘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再次怒吼着扑向敌人。
有了这神秘箭手的暗中支援，城头上的压力似乎为之一轻。
他（她）从不轻易出手，但每一次弓弦响动，必然有一个关键的北狄小头目或威胁最大的弓箭手应声毙命。
他（她）的存在，像是一根无形的线，微妙地平衡着这场绝望的战斗，一次次将即将崩溃的防线从悬崖边拉回。
血战持续。
从深夜杀到凌晨。
北狄人的攻势终于再一次缓缓退去。
他们的伤亡也极其惨重，城下堆积的尸体几乎有半墙高。
朔风城，又一次奇迹般地守住了。
但城墙上，还能站着的人，己经寥寥无几。
所有人都到了极限。
林战几乎是用刀拄着，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让他嘴唇发紫。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黎明将至，但黑暗仿佛更加浓重。
他艰难地挪动着，巡视着这片人间地狱。
伤兵的呻吟微弱了下去，因为很多人己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城墙，试图找到那个神秘的身影，却依旧一无所获。
那个人就像从未出现过，只有地上那些被一箭毙命的北狄军官尸体，证明着他（她）的存在。
“大人…”张猛拖着一条受伤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混合着疲惫、后怕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我们又守住了…可是…下次…”林战知道他想说什么。
下次，还能守住吗？
守军己经快打光了，滚木礌石耗尽，箭矢所剩无几，每个人都是强弩之末。
他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张猛的肩膀，目光投向城外那连绵的北狄大营。
篝火依旧通明，隐约能看到新的部队正在调动，更大的攻城器械正在组装。
更大的风暴，正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酝酿。
那个神秘人还能帮他们多少次？
朔风城的极限，又在哪里？
林战深吸一口冰冷而充满血腥味的空气，眼中的火焰却未曾熄灭。
只要他还站着，就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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