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感到喉头一凉。
冰冷的刀锋首入肌肤的刺痛还未消散,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倚在二楼窗边,手中那根晾衣的叉竿正从指间滑落。
“不——”她下意识伸手一抓,险险捞回那根险些坠落的竹竿。
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不对,这感觉太过真实。
她明明死了,死在武松的刀下,为那碗毒药付出代价。
那复仇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的景象,至今仍灼烧着她的记忆。
潘金莲颤抖着扶住窗框,目光扫过熟悉的街道。
矮小的武大郎正在楼下收拾炊饼担子,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几个行人慢悠悠走过,对面茶坊的王婆坐在门口嗑着瓜子。
这一切都发生过。
在叉竿落下的那一刻,它会不偏不倚砸在一个男人的头上——那个改变她命运的男人。
西门庆。
潘金莲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是梦吗?
可指尖摩挲窗棂的粗糙感如此真实,初夏微风拂过面颊的温度恰到好处,甚至远处飘来的市集香味都可以闻到。
她忽然更加确信这是什么时刻——正是她前世生命中那个决定性的瞬间。
叉竿落下,西门庆抬头,西目相接,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向万劫不复的方向。
“大嫂,发什么呆呢?
莫不是看上哪个俊朗郎君了?”
楼下王婆的调笑声传来,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潘金莲猛地缩回身子,连退三步远离窗口,仿佛那窗棂外是无底深渊。
手中的叉竿“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调过毒药,曾爱抚过西门庆的面庞,也曾为武大郎缝补过衣物。
如今它们依旧白皙纤细,没有后来因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也没有沾染毒药后永远洗不去的无形印记。
重来一次?
老天爷让她重来一次?
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恐惧,有疑惑,有一丝渺茫的希望,还有那刻骨铭心的悔恨。
她清楚地记得毒发时武大郎看她的眼神,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失望与不解。
“金莲,我热好了粥,你要不要用些?”
武大郎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小心翼翼中带着惯常的讨好。
潘金莲一时哽住。
前世她总是嫌恶地回绝,嘲笑他的卑微体贴。
如今再听这声音,却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楚。
“就……就来。”
她勉强应道,声音发颤。
扶着楼梯缓缓走下,每一步都踏在真实的木质台阶上,触感坚实得让她想要落泪。
她真的回来了,从阴曹地府回到了这个曾经让她又怨又恨的家。
武大郎己经盛好一碗小米粥放在桌上,旁边是一碟咸菜和两个炊饼。
他抬头看她,眼中有一丝惊讶——平日这时辰,潘金莲多半还在床上懒睡,更别说下楼与他一同用饭了。
“你今天……起得早。”
他讷讷地说,不敢首视她的眼睛。
潘金莲望着这个被自己害死的丈夫。
他身材矮小,面貌平庸,站在那儿总是微微佝偻着背,仿佛随时准备向人道歉。
前世她只觉得他窝囊可鄙,如今却看出那卑微下的善良与勤勉。
她该如何面对他?
这个她曾经背叛、毒杀,却又实实在在给予她安稳生活的男人?
“你……辛苦了。”
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武大郎愣住了,手中的炊饼险些掉落。
成亲这些时日,他从未听过妻子一句温言软语。
潘金莲低头抿了一口粥,米香在口中化开。
多么普通的味道,却是她在地府徘徊时再也不敢奢望的人间烟火。
正当她沉浸在这奇异的重生体验中,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人们的骚动。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外面何事喧哗?”
武大郎好奇地向外张望。
潘金莲知道是谁来了。
即使重来一世,该来的还是会来。
西门庆正骑马经过这条街,这是她记忆中再清晰不过的事实。
但她不会再让那根叉竿落下。
“我去看看。”
武大郎说着就要起身。
“不必!”
潘金莲脱口而出,声音尖锐得让自己都吃惊。
“不过是过路的,与我们何干?
你吃你的。”
武大郎被她异常的反应吓到,乖乖坐回原位,但眼神中的疑惑更深了。
潘金莲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马蹄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没有停留,没有叉竿落地的声响,也没有那句标志性的“是谁家叉竿打了我?”
她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己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命运的第一道岔口,她勉强避开了。
但接下来呢?
潘金莲望着对面茶坊里王婆那双时刻搜寻闲事的热切眼睛,想起西门庆不会轻易放弃的执着性子,还有即将归来的武松……她端起碗的手微微颤抖。
重生不是解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审判。
每一个选择都将带来未知的后果,而这一次,她不能再走那条通往毁灭的老路。
“你怎么了?
手这么凉。”
武大郎怜惜地主动碰了碰她的手腕,立即被她冰冷的体温惊到。
潘金莲抬头看着丈夫关切的面容,前世临终时他痛苦扭曲的表情重叠在眼前。
这一次,会不同吗?
她能否真正挣脱那注定的命运?
窗外,阳光正好,市声喧嚷。
潘金莲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某处注视着她的每一步。
重生不是恩赐,而是考验。
而她,刚刚通过了第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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