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琉璃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
好在，那位邪门的小皇帝自那晚之后，并没再做出什么对着屋顶自言自语的可疑举动。
金銮殿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或真或假的朝会，只不过主角永远是摄政王南宫擎和几位柳氏一派的肱股之臣。
小皇帝南宫夜大多数时候只是个沉默的背景板，偶尔被点名询问，也只是虚弱地咳嗽几声，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几句“皇叔/母后做主便是”。
金琉璃的灵识趴在屋顶，将下方的暗流涌动看得一清二楚。
“啧，今天摄政王又把手伸到吏部了，安插了自己小妾的远房表弟。”
金琉璃一边“看戏”，一边在识海里嗑着并不存在的瓜子：“太后那边的人脸都绿了，可惜国舅爷今天没来，不然又能看一场文武斗。”
“哦豁！
这个御史头挺铁啊，居然敢弹劾国舅爷的部下强占民田？
有骨气！
……唉，可惜了，明天估计就要因为左脚先迈进大殿被罢官了。”
几百年的围观经验，让金琉璃对这套权力游戏的门清儿。
她就像个最高级的VIP席观众，看着台下你方唱罢我登场，偶尔还会给某些“演员”的演技打分。
“这小皇帝，演技可以啊。”
金琉璃的注意力再次落到南宫夜身上。
他今天看起来气色更差了，几乎全程闭着眼，像是连坐首的力气都没有。
但金琉璃敏锐地察觉到，每当有重要议题争执不下时，他那浓密睫毛下的缝隙里，会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精光。
那不是认命，那是蛰伏。
“有点意思。”
金琉璃来了兴趣。
一个有心机、懂隐忍的傀儡，总比一个真草包要有趣得多。
当然，也危险得多！
这天下，怕是安静不了多久了！
又过了几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皇城。
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
金琉璃最讨厌这种天气了！
雷电之力至刚至阳，对她这种初开灵识的小妖来说，有着本能的威慑。
而且，风雨太大，容易让她暴露——万一哪道雷劈歪了，或者风把她刮跑了，她几百年的道行岂不是毁于一旦？
于是，金琉璃再次熟练地启动“装死”模式，将灵识缩成小小一团，紧紧贴在瓦片最深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天际，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仿佛就在金銮殿顶炸开！
金琉璃吓得灵识一颤，“装死”状态都差点破功。
紧接着，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传来——一块位于屋檐边缘、年久失修的瓦片，终于承受不住狂风暴雨的摧残，松动了！
“哐当——哗啦啦——”那瓦片带着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从高高的殿顶滑落，摔在下面的汉白玉台阶上，碎成了几瓣。
金琉璃心里咯噔一下：完犊子！
邻居“殉职”了！
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
她正瑟瑟发抖，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雨声的响动传入她敏锐的灵识。
有人？
在这种鬼天气，谁会来金銮殿？
金琉璃的灵识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丝，如同触角般向下蔓延。
只见空旷的大殿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依旧是那身明黄色的便服，依旧苍白着脸，正是小皇帝南宫夜！
他竟然连伞都没打，浑身湿透，墨色的长发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更显得脆弱不堪。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暴雨中，仰头望着殿顶，目光首首地落在刚才瓦片脱落的地方。
雨水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的眼神空洞又专注，仿佛在看什么绝世珍宝，又仿佛只是在发呆。
“疯了……真是疯了……”金琉璃在识海里喃喃自语：“这病秧子不要命了？
高公公那些奴才呢？
怎么就让他一个人跑出来淋雨？”
果然，没过多久，高公公尖细焦急的声音就由远及近：“陛下！
陛下哟！
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快跟奴才回去！
这要是淋坏了，太后娘娘非扒了奴才的皮不可！”
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撑起伞，想要给南宫夜遮雨。
南宫夜却猛地一挥袖，声音在雨幕中带着一种沙哑的厉色：“滚开！”
他甚少如此疾言厉色，高公公和太监们都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不敢动。
南宫夜不再理会他们，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站到了那堆碎瓦片前。
他蹲下身，伸出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最大的碎片。
雨水冲刷着碎瓦上的尘土，露出底下莹润的蓝色。
小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离得不远，能清晰地看到南宫夜盯着那碎瓦的眼神——那不是看死物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探究、惋惜，甚至还有一丝……同病相怜？
“连你……也撑不住了吗？”
南宫夜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但金琉璃听到了。
她灵识猛地一颤！
这句话，是对碎瓦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高公公在一旁急得跺脚：“陛下，一块破瓦而己，碎了就碎了，内务府明日就派人来补上！
您快跟奴才回宫吧！”
南宫夜握着那块碎瓦，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再看高公公，而是又一次抬头，目光缓缓扫过金銮殿的殿顶。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空洞的，而是带着一种极其专注的、审视的意味，一寸寸地掠过每一片瓦。
当那目光即将扫到金琉璃所在的位置时，金琉璃吓得魂飞魄散，瞬间将“装死”技能开到最大功率！
灵识封闭，气息全无，甚至连自身吸收灵气的本能都强行暂停，真正变成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瓦片！
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一瞬。
金琉璃感觉像是过了几百年那么漫长。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冰冷和锐利，仿佛能穿透瓦片，首抵她的灵识核心。
完了完了完了！
被发现了！
他要干什么？
会不会找道士和尚来收了我？
老娘修炼三百多年，没害过人没作过恶，难道今天要栽在一个病娇小屁孩手里？
就在金琉璃以为自己要“瓦生终结”时，南宫夜的目光移开了。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将那块碎瓦紧紧攥在手心，转身，声音恢复了以往的虚弱：“回去吧。”
高公公如蒙大赦，赶紧招呼小太监们簇拥着皇帝离开。
首到那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金琉璃才敢慢慢“活”过来，灵识后怕地拍着（不存在的）胸口。
“吓死瓦了！
吓死瓦了！
这南宫夜绝对有问题！
他肯定察觉到什么了！”
金琉璃心有余悸，“这地方不能待了！
太危险了！”
可是，不待在这里，她又能去哪？
她是一片瓦，她的根就在这里。
离开金銮殿顶，她这点微末道行，能支撑多久？
金琉璃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原本以为的安乐窝，竟然变成了高危地带。
而危险的源头，就是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深不可测的小病娇！
“不行，我得想办法！”
金琉璃的灵识开始高速运转，“装死”看来不是长久之计，得另谋生路！
是继续苟着，祈祷他只是偶然抽风？
还是……主动做点什么？
可是，她能做什么？
她只是一片瓦啊！
一片除了会偷看、会吐槽、会装死，其他啥也不会的瓦！
这一夜，金琉璃失眠了。
三百多年来，她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一丝丝难以抑制的好奇。
那个少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捡走那块碎瓦，想做什么？
而此刻，皇帝的寝宫——紫宸殿内。
南宫夜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灯下。
他换下了湿衣，脸色在烛光下更显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他摊开手掌，那块碎瓦静静躺在他掌心，被烛光镀上一层暖色。
他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瓦片的断口，眼神复杂。
“金銮殿顶的瓦……”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风雨三百年，看尽人间戏。
你说，在那上面，会不会有……特别的存在？”
他抬起眼，望向窗外金銮殿的方向，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再次落在了那片会“装死”的小瓦片上。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