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把修改好的“星环”中庭设计稿存进系统时，办公区的日光灯管开始发出轻微的嗡鸣。
窗外的天色沉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11楼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她工位的台灯还亮着，暖黄的光在浅灰色隔断上投出一小片光晕。
桌上那管陆时砚给的钛白颜料被她收进了帆布包，管身的便签纸被指尖摩挲得发皱。
刚才夏苒苒抱着文件夹经过，瞥见她屏幕上的钛合金参数表，突然“咦”了一声，薄荷绿的发尾随动作甩了个轻快的弧度：“这型号不是苏家建材去年刚研发的吗？
你怎么知道参数的？”
苏念当时正咬着笔杆算成本，闻言差点把笔帽吞下去：“我……查资料看到的。”
“说起来，苏家跟陆氏上周刚签了建材供应合同，说不定‘星环’项目会用他们家的料呢。”
夏苒苒往她桌上放了颗草莓味硬糖，自己也剥了一颗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不过你可别跟陆总提这个，他最烦搞裙带关系。
对了，我跟你说，我老家就是苏家建材的合作方县城的，我们那儿一半的瓷砖店都从苏家进货，我爸还总说，苏家老板是个‘藏在幕后的财神爷’，低调得很。”
苏念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没想到夏苒苒的老家竟和自家公司有关联，她含糊地应着：“是吗？
没怎么听说过。”
“你当然没听说过，苏家做事太低调了。”
夏苒苒靠在隔断上，晃着椅子说，“我来陆氏之前在老家设计院待过半年，跟过一个旧楼改造项目，当时用的就是苏家的环保瓷砖，硬度高还放滑，业主后来专门送了锦旗到我们单位呢。
说起来我能进陆氏，还是因为那个项目的设计图被陈助理看到了，他觉得我对材料特性把握得不错，才给了我面试机会。”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不过我跟你说，我爸总念叨，苏家二小姐是个设计天才，说去年有个学生作品大赛，金奖方案用的就是苏家新研发的透光石材，评委都夸‘把建材特性和艺术设计融得像天生一对’。
你说巧不巧，那作品署名里也有个‘念’字……”苏念的脸“腾”地红了，慌忙转回头盯着电脑屏幕：“可能就是巧合吧，叫‘念’的人不少。”
夏苒苒没再追问，只是笑着敲了敲她的桌面：“赶紧改方案吧，17楼那位估计还没走呢。
对了，我今晚得早点走，我妈从老家寄了箱脐橙过来，说是今年头茬的，甜得很，明天给你带两个。”
看着夏苒苒拎着帆布包快步走向电梯间，苏念松了口气，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原来夏苒苒来自和苏家有渊源的县城，连她爸爸都知道那个学生作品大赛的事……她低头看着屏幕上的钛合金参数，忽然觉得这偌大的陆氏集团，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竟藏着这么多意想不到的牵连。
台灯的光落在速写本上，她重新勾勒旋转展台的结构图，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区格外清晰。
忽然闻到一缕若有似无的雪松味，比上午在工位闻到的更清冽些，像带着点晚风的凉意。
苏念笔尖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向窗外。
17楼的弧形落地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玻璃反射着楼下渐次亮起的车灯，像一串流动的星河。
她眯起眼睛仔细看，隐约能看到窗内有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身形挺拔，穿着深色西装——和陆时砚下午在办公室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是巧合吗？
还是他正好站在窗边？
手机在桌面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微信：“辰辰说想吃你做的蔓越莓饼干，周末回家带点？”
苏念回复“好”，指尖还没离开屏幕，办公区的打印机突然“嘀嘀”响起来。
她走过去取纸，路过夏苒苒的工位时，瞥见对方电脑屏幕上还没关掉的聊天框，其中一条来自设计部总监：“陆总刚才问苏念的方案改完了没，让她改好首接发他私人邮箱。”
苏念的脚步顿住了。
陆时砚的私人邮箱，全公司除了陈默，大概只有总监级别的人知道。
她抱着打印好的力学分析表回到工位，刚点开邮件界面，那缕雪松味又飘了过来，这次清晰得仿佛就在身边。
她猛地抬头，办公区空荡荡的，只有空调出风口偶尔送出一阵风。
难道是通风系统真的串了气？
她走到窗边，17楼的弧形落地窗依旧亮着灯，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动了动，转向了她的方向。
苏念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慌忙拉上了一半窗帘，只留下一道缝隙。
透过缝隙望上去，17楼的灯光忽然暗了些，像是有人关掉了顶灯，只剩办公桌上的台灯亮着。
那个身影坐回了办公桌后，低头看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不再是白天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苏念盯着那道身影看了很久，首到脖子发酸才回过神。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邮件正文，附上设计稿和力学分析表，犹豫了半天，在末尾加了一句：“关于钛合金材料的成本问题，我己联系供应商询问折扣，预计可降低3%预算。”
电击发出的瞬间，17楼的台灯似乎闪了一下。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路过电梯间时，正好遇到陈默拿着公文包出来。
“苏小姐还没走？”
陈默笑着打招呼，“陆总让我等你方案发过来就送份文件下去，没想到你还在。”
“刚发过去。”
苏念的声音有点干。
“那就好。”
陈默按下电梯，“陆总今晚要加班看方案，让我多准备几份咖啡。
对了，他说你选的钛合金型号很合适，性能参数完全符合‘星环’的承重要求。”
苏念愣住了：“他……没说成本太高吗？”
“成本确实超了点，但陆总说，好的设计值得额外投入。”
电梯门开了，陈默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还让我告诉你，不用特意联系供应商，采购部会处理。”
电梯下降时，苏念看着镜面里的自己，脸颊还泛着热。
她想起刚才夏苒苒提起老家时眼里的光，想起那缕若有似无的雪松味，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软的。
走出陆氏大厦时，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
她抬头望向17楼，弧形落地窗的灯光依旧亮着，那道身影又站回了窗前，仿佛在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苏念的脚步顿了顿，对着那扇窗轻轻弯了弯嘴角，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帆布包里的钛白颜料管硌着腰侧，像个小小的秘密，带着清冽的雪松味，一路跟着她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