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辞的意识是被一股混杂着煤烟的冷意拽回来的,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昨晚酒吧里威士忌和果盘的甜腻气息,两相对比,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先落在头顶。
不是酒吧包厢那盏闪着霓虹的吊灯,也不是他家卧室的吸顶灯,而是糊着泛黄报纸的房梁,纸边卷着毛,几缕灰尘在微弱的晨光里飘着。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盖着的棉絮又沉又冷,布料粗糙得磨皮肤。
这里绝不是他昨晚和沈驰野喝断片前的酒吧沙发。
“嘶……” 林砚辞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刚想喊沈驰野的名字,却突然顿住,床的另一侧,还躺着个人。
那人侧躺着,背对着他,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头上,发梢沾着点棉絮。
身上穿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衣,领口松松垮垮,露出一小片纤细的脖颈。
林砚辞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昨晚的记忆碎片涌上来:他和沈驰野在 “老枪酒吧” 庆祝地产项目清盘,沈驰野抱着酒瓶跟他吹嘘,说等项目尾款到账,就包机去拉斯维加斯赌两把;他笑着抢过酒瓶,说沈驰野再喝就要被酒吧保安架出去了;最后一杯酒碰在一起时,沈驰野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咱哥俩这辈子都得是最好的兄弟”……之后呢?
之后他好像扶着醉得站不稳的沈驰野往外走,再后来就断片了。
可眼前这明显是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他身边?
难道是他喝多了,认错人把别人带回了…… 这里?
林砚辞越想越乱,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对方的肩膀,就听见那人闷哼了一声,像是被冷醒的。
“醒醒。”
林砚辞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带着不确定,“你…… 你是谁?
这是哪儿?”
那人缓缓转了过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带着刚醒的朦胧。
她抬手在空中挥了两下,声音又轻又哑:“别吵…… 让我再睡会儿……”这声音…… 有点耳熟,却又透着股陌生的细软,不像沈驰野平时那股带着点痞气的低沉嗓音。
林砚辞皱着眉,借着从窗户缝透进来的光仔细看。
这张脸很陌生,柳叶眉,杏眼,鼻梁小巧,嘴唇是天然的淡粉色,只是脸色有点白,带着宿醉后的疲惫。
可下一秒,林砚辞的呼吸骤然停住。
那人揉了揉眼睛,习惯性地抬手想抓头发,动作却突然僵住。
她盯着自己的手,眼神从朦胧变成疑惑,再到震惊!
那是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指甲修剪得整齐,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指腹没有常年握健身器材留下的薄茧,左手虎口处更没有那道因为小时候打架留下的疤痕。
“操……” 一声咒骂从这张娇俏的嘴里蹦出来,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林砚辞无比熟悉的暴躁,“这他妈是谁的手?!”
林砚辞浑身一僵,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别人,这是沈驰野!
“沈驰野?”
林砚辞的声音发颤,伸手想去碰她,却被她猛地挥开。
沈驰野坐起身,动作慌乱地抓着自己的衬衣领口,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视线扫过衬衣内隐约隆起的曲线,指尖不受控制地碰了一下,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和他记忆里自己结实的胸膛完全不同。
他猛地掀开被子,看到自己穿着的浅蓝色棉线裤包裹着纤细的腿,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坐在床上,牙齿都开始打颤。
“不…… 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伸手摸向自己的脸,细腻的皮肤蹭过指腹,完全不是他原来那张轮廓分明、带着点胡茬的脸。
一股恐慌顺着脊椎往上爬,攥得他心脏发疼,“林砚辞!
你看我!
这不是我的身体!
老子的腹肌呢?
老子一米八五的个子呢?!”
林砚辞这才顾得上看自己,他的手比原来小了一圈,指关节处有淡淡的薄茧,像是常年握工具留下的痕迹。
身上穿的是灰扑扑的劳动布工装,裤脚卷着,露出的脚踝细瘦,皮肤是长期不见光的苍白。
他掀开被子下床,踉跄着走到房间窗前的木书桌,拿起桌上的小圆镜。
镜子里的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眉眼间有几分他的影子,却更显青涩,眼神里满是震惊和茫然。
这不是他,却又顶着 “林砚辞” 的脸。
“这是哪儿?”
林砚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房间。
书桌上摆着一个搪瓷缸,上面印着 “劳动最光荣” 的红字,旁边放着一本翻开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页边缘卷着毛边。
墙上贴着一张年画,画着穿军装的男女青年,右下角的落款清晰地写着 ——1975 年春节。
1975 年?
林砚辞的脑子 “嗡” 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他和沈驰野昨晚还在 2023 年的酒吧里喝酒,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西十多年前?
“穿越?”
沈驰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也凑到桌前,盯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镜子瞪碎,“这他妈是什么烂剧情?
老子一个大男人,穿成个女的?”
“你先别喊!”
林砚辞急忙拉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她细腻的皮肤时,冷的像冰块一样。
他压低声音,“这里是 1975 年,要是被人听见我们说这些,指不定会被当成疯子抓起来!”
沈驰野被他拽得一趔趄,刚想发作,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带着点关切:“砚辞、清野!
你们醒了没?
你们昨天一起摔着了脑袋,今天要是还晕,我去跟厂里说一声,再休息一天,别硬扛着!”
清野?
沈驰野浑身一僵,这个名字陌生又刺耳。
他转头看向林砚辞,手指指着自己,眼神里满是询问。
林砚辞心里快速盘算着“清野” 应该是她这具身体的名字,而且听这语气,“清野” 和 “砚辞”(也就是现在的自己)不仅认识,还一起摔了跤,这倒是给他们的 “失忆” 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你先应着,别露馅。”
林砚辞凑到沈驰野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就说我们醒了,没事,等会儿就起来。”
沈驰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可开口还是带着点发紧:“我们没事,就是头还有点沉,等会儿就起来。”
门外的王秀莲顿了顿,又说:“那你记得吃早饭啊!
砚辞他妈给你们熬了粥,她去粮店买玉米面了,马上就回来了。
你们俩啊,走路都不看着点冰!”
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里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却又瞬间陷入更尴尬的沉默。
沈驰野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额头,指缝里漏出压抑的低吼。
他猛地想起什么,伸手摸向枕头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蓝布包,昨晚他好像在迷糊中摸到过这个。
打开布包,里面除了五斤粮票和三块二毛钱,还有一张硬壳纸片,上面印着 “工作证” 三个字。
他颤抖着把工作证翻过来,照片上是个腼腆的姑娘,和镜子里的脸一模一样,照片旁边写着 “姓名:沈清野单位:红旗市纺织厂工种:临时工”。
“沈清野…… 纺织厂临时工……” 他念着这几个字,像是在嚼碎一块冰,“老子昨晚在酒吧还跟你说,下一个项目要把预算提到五千万,现在倒好,连顿饱饭都未必能保证。”
林砚辞走到桌前,拿起那个印着 “劳动最光荣” 的搪瓷缸,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先别管以前的事了,我们得先把眼下的情况理清楚。
你这具身体的原主叫沈清野;我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林砚辞。”
他顿了顿,补充道,“刚才那位阿姨说我们一起摔了跤,我们正好用‘失忆’当借口,应付别人的疑问。”
沈驰野没接水杯,抬头看向林砚辞,眼神里翻涌着烦躁、排斥,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慌乱。
眼前的人还是林砚辞的眉眼,可气质里多了几分青涩,再想想自己这具带着陌生曲线的身体,他只觉得浑身别扭:“林砚辞,我们以前是兄弟,现在我变成这样…… 以后怎么相处?
总不能让我穿裙子、梳辫子吧?”
林砚辞心里也不好受。
他看着眼前这张娇俏却拧着眉的脸,脑子里全是沈驰野原来的样子,那个穿着定制西装,在谈判桌上侃侃而谈,喝多了会拍着他肩膀说 “好兄弟” 的男人。
现在,那个男人被困在一具纤细的女性身体里,连穿照镜子都要面对陌生的自己。
“先别想那么远。”
林砚辞把水杯放在沈驰野手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别被人看出破绽。
你不想穿裙子,就先穿工装;不想梳辫子,就扎个简单的马尾。
等我们站稳脚跟,再找回去的办法。”
沈驰野盯着水杯里晃动的水面,沉默了很久。
水的波纹里映出他现在的脸,陌生得让人心慌,可一想到林砚辞还在身边,想到自己从来是不会认输的人,他又慢慢挺首了脊背。
他拿起水杯,仰头喝了大半杯温水,冰凉的喉咙终于有了点暖意。
“行,先按你说的来。”
他放下水杯,眼神里的慌乱渐渐被韧劲取代,只是语气里还带着点不甘,“但如果真的回不去了,我可不想一辈子当临时工。
这年代虽然穷,可总有机会。
我记得以前读大学时,教科书书里有写,70 年代末会有大变化。
我们先稳住现在的生活,再想办法攒点钱,等机会来了就搞点事。
万一真回不去了,总不能一辈子在工厂里耗着。”
林砚辞看着他眼里的光,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那个在商场上敢闯敢拼的沈驰野,不会轻易被困境打垮。
“好,我们一起等机会。”
林砚辞点头,开始翻找自己的抽屉,“我这抽屉里有本学徒工手册,还有粮本,等会儿我们一起把原主的信息整理一下,免得被人问起时露馅。”
沈驰野嗯了一声,也开始认真翻看手里的工作证,试图从上面找到更多关于 “沈清野” 的信息。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广播声。
虽然彼此的身体都变了,处境也糟得不能再糟,但至少他们还在一起,还能互相依靠。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赵桂兰的声音:“砚辞!
醒了没?
妈给你们熬了玉米粥,你和清野一起出来吃点!”
林砚辞和沈驰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 “该演戏了” 的默契。
“知道了妈!”
林砚辞应了一声,转头对沈驰野说,“我先出去拿粥,你在这儿等着,别乱翻东西,免得碰到原主的私人物品,露了马脚。”
沈驰野点了点头,看着林砚辞走出房间,才又拿起那面小圆镜。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以前那种张扬的笑,可镜子里的姑娘只是露出了一个僵硬又别扭的表情。
“沈清野……”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轻轻敲了敲镜面,“先借你的身体用用,等我找到办法回去,一定还给你。”
门外传来林砚辞的脚步声,沈驰野赶紧放下镜子,坐首身体,摆出一幅 “刚醒还没缓过来” 的样子。
林砚辞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走进来,粥香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
他把粥碗放在沈驰野面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等会儿我们去各自的工厂转一圈,看看环境。
然后找医务室请假,我记得以前我爸厂里是有医务室的。
再缓一天,明天正式上班就不会慌了。”
沈驰野看着碗里浓稠的玉米粥,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没有现代的牛奶燕麦好喝,却带着一股朴实的米香,温热的粥滑进胃里,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知道了。”
沈驰野一边喝着粥,一边含糊地应着。
晨光透过窗户缝,照在两人身上,也照在房间里那个印着 1975 年的年画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于林砚辞和沈清野来说,这是在陌生年代的第一天,也是他们寻找生存之路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