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桂花开得最盛时，沈清辞第一次见到了她的暗卫。
彼时她刚及笄，父皇赐了她这座偏僻却雅致的宫殿，美其名曰“静养”，实则是因她母妃早逝、无权无势，成了宫中最不起眼的公主。
那晚她被噩梦惊醒，冷汗浸湿了寝衣，正欲唤侍女，却见窗棂旁立着一道黑影。
那人一身玄衣，墨发束起，脸上覆着半块银质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沉如寒潭的眼。
他周身带着夜露的寒气，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剑，锋芒内敛却让人不敢直视。
“属下影，奉命从今往后贴身保护公主。”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沈清辞攥紧了床幔，强压下心头的惧意。
她早听说宫中每位皇子公主都配有暗卫，只是从未想过自己的暗卫会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
她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知道了。”
影便真的如影子一般融进了她的生活。
他从不出现在明面上，却无处不在。
她读书时，他隐在书架后；她赏花时，他藏在柳树梢；她深夜抚琴，琴弦微动间，总能感觉到暗处有一道目光，沉静而专注。
沈清辞性子温婉，却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坚韧。
她从不苛待下人，对这沉默寡言的暗卫，也多了几分体恤。
寒冬腊月，她会让侍女多备一件暖裘，悄悄放在他常待的角落；盛夏酷暑，她会特意吩咐厨房煮好冰镇酸梅汤，置于廊下无人处。
影起初不为所动，那些暖裘他从未碰过，酸梅汤也总是原封不动。
直到那次宫宴，有人故意刁难沈清辞，逼她饮下那杯加了料的酒。
就在酒杯递到她唇边的瞬间，一道黑影快如闪电，指尖弹出的石子精准击中了酒杯，酒水泼洒在地上，滋滋作响。
“大胆刺客！”
宴会上顿时一片混乱。
影挡在沈清辞身前，玄衣翻飞，手中短刃已出鞘，寒光凛冽。
他没有回头，只低声道：“公主退后。”
那一战，影以一敌三，虽身负轻伤，却成功护她周全。
回到长信宫，沈清辞不顾宫规，亲自端了金疮药，站在他面前：“摘下面具，我帮你上药。”
影身形一僵，沉默许久，终究还是依言摘了面具。
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只是左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添了几分凌厉。
沈清辞的指尖触到他伤口时，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她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不再是全然的冰冷，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谢谢你。”
她轻声说。
影别开脸，声音依旧低沉：“属下职责所在。”
自那以后，两人之间的氛围悄然变了。
影不再一味拒人千里，他会默默收下她递来的暖裘，会在她抚琴时，偶尔发出一声极轻的赞叹；沈清辞也越发依赖他，遇到烦心事，会对着空气轻声倾诉，知道他一定在听。
她开始好奇他的过去，缠着他问：“影，你的名字只是一个字吗？
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影总是避而不答，直到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沈清辞自幼怕雷，蜷缩在床榻上瑟瑟发抖。
忽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带着熟悉的冷香。
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罕见的温柔：“别怕，我在。”
她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问：“影，你是不是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我很没用？”
“不。”
影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公主聪慧善良，只是生在了这身不由己的深宫。”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我本是罪臣之子，幼时家破人亡，是陛下救了我，让我进了暗卫营。
我以为此生只会杀戮，直到遇见公主。”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起自己的过往，沈清辞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眼角的疤痕：“以后，有我呢。”
影的身体猛地一震，低头看向她。
烛光下，她的眼眸亮如星辰，带着纯粹的关切与暖意，像一束光，照进了他黑暗孤寂的人生。
他喉结滚动，压抑多年的情感在这一刻汹涌而出，他俯身，吻上了她的额头，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然而，深宫之中，等级森严，公主与暗卫相恋，本就是禁忌。
他们的秘密被皇后察觉，皇后素来视沈清辞为无物，如今却借着这桩“秽乱宫闱”的罪名，欲将影处死，再将沈清辞远嫁和亲。
行刑那日，沈清辞不顾一切地冲到刑场，挡在影身前。
她穿着最华贵的宫装，第一次挺直了脊梁，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后朗声说道：“影是我的人，要杀他，先杀我！”
影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纤细身影，眼眶泛红。
他挣脱束缚，将她护在身后，手中短刃再次出鞘：“谁敢动公主，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开口：“罢了。”
他看着沈清辞，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清辞，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
沈清辞直视着父皇，“影于我，不止是暗卫，更是此生唯一的良人。
若不能与他相守，儿臣宁愿殉情，也绝不远嫁。”
皇帝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影，你护驾有功，朕饶你不死。
但你与公主身份悬殊，朕不能给你名分。
从今往后，你便卸下暗卫身份，做公主的贴身侍卫，随她一同前往封地吧。”
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沈清辞与影相视而笑，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期盼。
离开皇宫那日，阳光正好。
沈清辞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看向身旁骑马随行的影。
他不再戴面具，俊朗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正痴痴地望着她。
“影，”她轻声唤道，“我们去哪里？”
影勒住马缰，与她对视，眼中是化不开的深情：“公主去哪，我便去哪。
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马车缓缓驶离京城，身后是勾心斗角的深宫，身前是广阔自由的天地。
沈清辞伸出手，握住了影递来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她知道，往后的路或许会有风雨，但只要身边有他，便无所畏惧。
就像影子永远追随着月亮，而她的影，会永远守护着她，直至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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