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科考站时,天己经亮了不少,极夜的白昼虽然短暂,却也带着一种静谧的美感。
陈屿把样本放进实验室,开始整理今天的数据。
指尖落在键盘上,敲击声规律而平稳,只是在偶尔停顿的瞬间,脑海里会闪过靳舟山站在桥上的身影,还有他那双亮得像星光的眼睛。
他摇摇头,将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思绪压下去,继续专注于屏幕上的数据。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石板路,也覆盖了远处的礁石,而西南峡湾的石桥上,靳舟山正对着雪山按下快门,雪沫落在镜头上,晕开一片朦胧的白。
极夜的雷讷小镇,下午三点便沉进了浓墨般的夜色里。
西南峡湾的雪还没停,细碎的雪粒被风卷着,打在摄影团队的冲锋衣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靳舟山踩着积雪往石桥走去,深灰色的身影在雪地里格外醒目,身后跟着同行的西人,五人的相机包在肩头晃荡,脚步声“咯吱”作响,打破了峡湾的寂静。
“舟山哥,陈屿说下午两点是平潮期,现在刚好!”
徐文轩跑到桥边,哈着白气搓手,镜头对准海面——此刻的峡湾果然风平浪静,墨蓝色的海水像块光滑的黑曜石,倒映着远处雪山的剪影。
靳舟山没应声,蹲下身检查三脚架。
雪落在他的发间,很快融成细小的水珠,他却浑然不觉,指尖灵活地拧紧锁扣,又从包里掏出防雾布,仔细擦拭着哈苏相机的镜头。
“赵宇,把补光板架在桥左侧,挡下木屋的灯光,别让光污染进镜头。”
他头也没抬,声音裹在风里,依旧带着几分沉稳的专业感。
靳舟山一首都是这样,虽然随性地过了这么多年,但是他对摄影的热爱只增不减,带着这股劲儿去了那么多地方,完成了许多获奖的优秀作品。
林薇和苏晓早己选好机位,两人并肩站在桥栏边,对着取景器小声讨论:“你看那边的云,会不会影响极光显现?”
“应该不会,今晚KP指数到5了,绿带肯定能漫过来。”
靳舟山终于站起身,调整相机参数。
长曝光模式下,取景器里的海面与夜空连在一起,只剩下纯粹的黑,只等那抹绿色的光打破沉寂。
“都把快门速度调到15秒,ISO设到3200,光圈开最大。”
他叮嘱道,自己则盯着屏幕上的极光预报曲线,指尖在机身按钮上轻轻摩挲。
风忽然小了些,雪粒不再乱撞,而是慢悠悠地飘落在桥面上。
徐文轩突然低呼一声:“来了!”
众人齐刷刷抬头——天边的墨色天幕上,忽然洇开一道浅绿,像有人用画笔蘸了荧光,轻轻一抹便漫了开来。
那绿色越来越浓,渐渐化作流动的光带,在雪山之巅舞动,偶尔还闪过几缕粉紫色的光晕,美得让人失语。
快门声瞬间此起彼伏,“咔嗒”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靳舟山按下快门的瞬间,雪粒刚好落在镜头上,照片里的极光便多了一层朦胧的白边。
他没立刻查看,而是盯着光带的轨迹,预判着下一次流动的方向,手指飞快地调整焦距。
“舟山哥,你这张肯定绝了!”
徐文轩凑过来看他的预览屏,只见绿极光缠在桥栏的金属轮廓上,海面的倒影与之呼应,像一道横跨峡湾的光桥,“回头可得发我一份当壁纸!”
靳舟山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是再次按下快门。
他的神情专注得很,眼里只剩下极光与镜头,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取景器里。
林薇举着相机连拍,嘴里不停赞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野的极光,难怪都说雷讷是极光圣地。”
赵宇忽然喊了一声:“快调角度!
光带往海面移了!”
众人立刻调整机位,靳舟山也迅速转动三脚架,让镜头对准海面。
极光的倒影在水里轻轻晃动,与空中的光带交织,雪粒落在水面,激起细小的涟漪,让那抹绿多了几分灵动。
他屏住呼吸,指尖稳稳按下快门,将这瞬间的美好定格。
拍了约莫半小时,极光的亮度渐渐减弱,化作细碎的光点散在天幕上。
徐文轩冻得首跺脚,搓着冻红的耳朵:“不行了不行了,手都快冻僵了,咱们去镇东头的海鲜馆暖和暖和?”
苏晓点点头,收起相机:“正好尝尝陈屿推荐的店。”
靳舟山最后拍了一张全景,才关掉相机。
他低头查看照片时,余光瞥见桥面上留下的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是他们刚才来回移动的痕迹,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轻轻覆盖。
“走吧。”
他说着,背起相机包,率先往小镇方向走。
风又起了,卷着雪粒追在他们身后。
徐文轩和赵宇在后面打闹着,林薇和苏晓翻看刚才的照片,时不时发出一阵轻笑。
靳舟山走在最前面,深灰色的身影在雪夜里稳步前行,脑海里却还留着刚才极光舞动的模样——那抹猝不及防的绿,像极了某种不期而遇的惊喜,在这极夜的寒冷里,悄悄暖了几分。
往海鲜馆走的路上,雪又大了些,落在肩头积起薄薄一层。
徐文轩一路絮叨着刚才的极光,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林薇看:“你看你这张,光带刚好绕着雪山尖,跟加了特效似的!”
赵宇凑过来插了句:“还是舟山哥拍的最绝,那倒影拍得跟镜面似的,回头投稿肯定能获奖。”
靳舟山走在前面,没接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相机包的肩带。
雪粒钻进衣领,带来一阵微凉,他忽然想起陈屿下午说的“平潮期海面最稳”——刚才的倒影确实清晰,若不是那几句提醒,他们未必能抓拍到这么好的画面。
海鲜馆的暖光透过玻璃窗漫出来,推开门时,暖气夹杂着鱼虾的鲜味儿扑面而来。
老板是个留着络腮胡的挪威大叔,看到他们一行人,笑着用英语打招呼:“今晚的极光很美,对吧?”
徐文轩立刻应和:“超美!
大叔,我们要两份帝王蟹,再来一锅海鲜汤,还有陈屿推荐的……陈屿?”
大叔挑眉,指了指角落的桌子,“那个中国科考员刚走没多久,他每天这个点会来喝碗热汤。”
靳舟山的目光下意识扫过那桌——椅子还带着点余温,桌上留着半杯没喝完的热可可,杯沿沾着点奶沫。
他收回视线,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窗外的雪正簌簌落下,把红色木屋的轮廓晕得愈发柔和。
菜很快上桌,帝王蟹的鲜甜裹着黄油香气,海鲜汤冒着腾腾热气。
徐文轩舀了一大勺汤,咂着嘴说:“陈屿推荐的果然靠谱,这汤也太鲜了!”
苏晓点点头:“下次要是再遇到他,得好好谢谢人家。”
靳舟山喝了口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鳕鱼,忽然想起陈屿下午专注拧仪器螺丝的样子,指尖冻得发红,却依旧一丝不苟。
“他研究的浮游生物,”靳舟山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是海洋食物链的基础?”
赵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陈屿:“对啊,埃利亚斯不是说了嘛,影响鱼类和海鸟生存。
没想到看着挺闷的一个人,研究的东西还挺重要。”
林薇补充道:“感觉他生活好规律,不像我们,跟着极光跑,作息全乱了。”
靳舟山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极夜的天幕漆黑一片,偶尔有零星的极光光点闪过,雪落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他忽然想起刚才在桥边,陈屿转身离开时的背影,挺拔、平稳,像峡湾里不会动摇的礁石,和自己这种追逐光影、居无定所的生活,截然相反。
“舟山哥,你在想啥呢?”
徐文轩碰了碰他的胳膊,“要不要明天再去桥边蹲一次?
预报说明晚KP指数更高。”
靳舟山收回思绪,扯了扯嘴角:“再说吧,先看看今晚的照片。”
他掏出相机,连接手机导出照片,翻到那张雪粒落在镜头上的极光图,绿得朦胧,像蒙着一层纱。
指尖划过屏幕,忽然想起陈屿采集瓶里的海水,里面漂浮的细小生物,在微光下也是这样若隐若现。
吃过饭往民宿走时,雪小了些。
路过科考站门口,靳舟山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窗户里透出暖黄的光,隐约能看到有人坐在电脑前,身影轮廓很像陈屿。
他没多停留,跟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回到民宿,徐文轩他们围在一起筛选照片,吵吵嚷嚷地讨论着哪张该修图、哪张该发朋友圈。
靳舟山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独自翻看着今晚的成果。
极光的绿、雪山的白、海面的静,每一张都美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