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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11-09

80年代南方的夏,日头把天空晒得发蓝,连村口那口老井的水都带着点温吞。土路被车轮碾出深浅不一的辙,沾着黄澄澄的泥,风一吹,裹着稻花的甜香和泥土的腥气扑在人脸上,竟比灶膛里的火还烫。村头老槐树上的蝉扯着嗓子叫,“知了——知了——”的声浪此起彼伏,却压不住远处越来越近的“突突突”声——那是辆刷着绿漆的拖拉机,车斗里坐着的嘎嘎嘎嘎就是外婆姥姥的意思,正把蓝布衫的衣角攥得发皱。

她的头发用黑布帕子裹着,几缕灰白的碎发从帕子边缘垂下来,被额角的汗黏在皮肤上。眼睛始终望着前方那间瓦房,眉头皱着,焦虑像藤蔓似的缠在心上,连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了白。“快些,再快些”,她在心里默念,每颠一下,就觉得心跟着悬高一寸——里头躺着她的大丫头,正闯人生里最大的关。

终于,拖拉机在院坝里停稳,排气管“噗”地喷出股黑烟,混着尘土落在地上。嘎嘎没等车斗完全放平,就踩着田埂的泥跳下来,布鞋底沾了厚厚的黄泥巴,重得抬不起脚,可她半点没顾上,连裤腿上的泥点都没拍,三步并作两步往屋门跑。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清亮的啼哭——那哭声不似寻常婴孩的微弱,倒像带着股天生的劲儿,穿过敞开的木窗,撞在嘎嘎的耳朵里,竟让她慌得脚步顿了半拍。她扶着门框喘了口气,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再推开门时,先是被屋里的艾草香裹了个满怀,那香气混着产妇的汗味,竟让她瞬间红了眼。

炕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褥子边角缝着圈靛蓝色的线。炕上的大丫头刚生完孩子,脸色泛着纸一样的白,额前的碎发沾着汗,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她的嘴唇有些干裂,眼睛却亮着,正望着身边的襁褓,嘴角还带着点虚弱的笑。而炕边的奶奶,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温热的红糖水,正用小勺轻轻搅着。

奶奶穿了件灰布对襟衫,领口缝着块补丁,补丁的针脚却细密得看不见线头。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银簪子别着,脸上的皱纹里都透着慈爱,见嘎嘎进来,先放下碗,声音轻得怕惊着人:“来了?快过来看看,是个大胖小子。”说着,她伸手把襁褓往跟前挪了挪,动作轻得像捧着件稀世珍宝。

嘎嘎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襁褓吸住了。那是块天蓝色的襁褓布,布面上绣着朵小小的荷花,是奶奶前儿连夜赶出来的。襁褓里的男婴闭着眼睛,小脸红扑扑的,像刚剥了壳的荔枝,嫩得能掐出水来。他的眉毛弯得像月牙,睫毛又长又密,垂在眼睑上,像覆了层细绒。最奇的是,阳光从窗棂的格子里漏进来,刚好落在他的小脸上,竟像镀了层淡淡的金,连那细微的呼吸,都带着股说不出的灵气——仿佛不是凡间的婴孩,倒像天上的仙童落了凡尘,带着满身的福气来的。

“我的大外甥哟……”嘎嘎的眼泪没等酝酿就涌了上来,她用袖口胡乱抹了把眼,脚步轻得怕惊着孩子,慢慢挪到炕边。她伸出手,想碰一碰孩子的小脸,又怕自己的手粗,刮着孩子嫩皮肤,犹豫了半天,才轻轻碰了碰那小小的手。孩子的手攥得紧紧的,指尖泛着粉,她一碰,那小手竟松开些,轻轻勾了勾她的指尖,像是在打招呼。

这一下,嘎嘎的心都化了。她想起自己年轻时没能留住的那个儿子,想起夜里抱着空枕头哭的日子,如今看着眼前这个小家伙,眼眶更热了:“多好啊,多俊的娃……”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满是疼惜,那眼神,比看亲儿子还要亲——从这一刻起,她就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心头肉,想着往后要把所有的爱都给他,给他做花布衫,给他煮甜粥,看着他长大。

这时,奶奶端着红糖水走过来,先把碗递到大丫头嘴边,柔声说:“快喝点,补补身子。刚生完,可不能亏着。”大丫头张了张嘴,奶奶就用小勺轻轻喂她,每喂一口,都要先吹吹,怕烫着她。喂完了,奶奶又伸手摸了摸大丫头的额头,小声问:“身上还疼不?要不要再躺会儿?我把孩子抱到边上,不吵你。”

说着,奶奶小心翼翼地把襁褓抱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抱着团棉花。她坐在炕边的小马扎上,轻轻晃着身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月儿圆,星儿亮,我的娃子睡得香……”那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连窗外的蝉鸣都仿佛轻了些。她一边哼,一边用手指轻轻挠着孩子的脚心,看着孩子嘴角偶尔扬起的小弧度,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嘎嘎也凑过来,坐在奶奶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孩子。她想起刚才来的路上,看见路边的野花开得正艳,有红色的、黄色的,还有紫色的,想着等过两天,要摘些来给孩子当玩意儿。又想起家里还有块给孩子留的花布,是去年赶集时特意买的,上面印着小老虎,想着明天就给孩子做件小褂子。

“这孩子,许是带着福气来的。”奶奶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感慨,“你看他刚生下来,哭声就这么亮,脸上还泛着光,说不定是老天爷疼咱们老张家,给送了个宝贝来。”嘎嘎点点头,深以为然:“可不是嘛,你看他刚才还勾我的手呢,多机灵。往后啊,咱们老张家肯定能越来越好。”

屋里的艾草香还在飘,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婴儿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偶尔发出几声小小的呓语,奶奶和嘎嘎守在旁边,一个哼着童谣,一个织着毛衣那毛衣是嘎嘎连夜赶织的,针脚有些歪,却满是心意,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

院外的蝉鸣又响了起来,却不再觉得聒噪,反而像是为这新生的喜悦伴奏。远处传来邻居的说话声,还有鸡叫、狗吠,这些平日里寻常的声音,此刻都透着股热闹的暖意。嘎嘎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又看了看炕上休息的大丫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这是她的大外甥,是老张家的根,也是她往后日子里最珍贵的牵挂。她暗暗发誓,要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这个孩子,护着他长大,看着他读书、成家,让他成为最幸福的孩子。

而奶奶还在轻轻晃着襁褓,嘴里的童谣越哼越柔:“我的娃,福满满,长命百岁不生病……”她的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眼神里的慈爱,像春日里的阳光,能把人的心都暖化。炕上的大丫头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只觉得这一刻,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屋里的光影也变得柔和起来。婴儿在奶奶的怀里睡得更香了,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像揣着个小小的太阳。嘎嘎把织了一半的毛衣放在炕边,又给大丫头掖了掖被角,轻声说:“你好好歇着,我去灶房给你煮点小米粥,放两个红枣,补气血。”

奶奶点点头,看着嘎嘎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的好大孙,奶奶会好好疼你,护着你,让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蝉鸣还在继续,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傍晚的凉意,也带着满满的希望。这间小小的矮瓦房里,盛满了爱与温暖,而那个带着“神性”的婴孩,正在这份爱里,安静地成长,也将带着老张家的期盼,走向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