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对金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换成其他时候,金大强和攀桂芳睡觉都能笑醒,儿媳妇可真争气啊,终于打破了他们金家代代单传的流言。
要知道再淳朴的村子里,也少不了嚼舌根和阴阳怪气的人,更何况攀家村是附近最大的村落,除了攀姓宗族,外姓人并不少,自然平日里撩闲的人也多。
金家的子嗣问题就是攀家村茶余饭后的话题之一,嫁进金家的攀桂芳和攀秀兰没少被人说嘴。
这世道就是这样,生孩子的问题永远是女人担着。
生不出儿子怪女人不能生,让男人断宗断代。
即便生了儿子但若只生了一个,那还是怪女人——怪女人没那么能生,影响家运,让家族人丁不旺。
所以秀兰这一怀孕,最高兴的竟然是婆婆攀桂芳,只觉得扬眉吐气,这一胎不管是儿是女,只要平安生出来,就能打了那些背后笑话他们家代代单传的人的脸。
但是这件大好事却遇上了旱情,家里正是艰难的时候,大家从最开始的高兴很快就变成了发愁。
这天灾面前,家里本就日子难过也没什么余钱,现在又多了个要小心养着的孕妇,几人天天发愁,要怎么给她补身体。
最小的一辈金山也才西岁,正在长身体,也是不能亏着的存在。
于是金大强父子俩那是卖命的干活,白天去镇上卖苦力做工,晚上回来还要擦黑做些小巧的木工玩意儿让攀桂芳没事就去镇上看看能不能卖出去,一家人想方设法的挣钱。
攀桂芳更是狠了狠心,在九个月里,分了两次把家里的三只公鸡宰了两只,剩下一只准备生产那天也杀来炖了。
家里总共就剩五只鸡,两只下蛋母鸡是绝对不能动的,三只公鸡原本是准备养大了和鸡蛋一起拿出去卖钱的。
这下宰了两只用来自家吃,一家人一边觉得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咽野菜,他们家却非年非节的吃肉,实在奢侈得心痛,一边又觉得秀兰这可是怀第二胎了,是打破老金家代代单传命不好人丁薄这些谣言的大功臣,她值得两只鸡。
鸡吃了以后可以挣钱再买鸡仔回来慢慢养,秀兰这胎要是没怀好出了意外,他们要后悔死。
只要让她顺利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别说公鸡了,就是母鸡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至少对金大强攀桂芳两人来说,对秀兰这一胎的重视甚至远远超过当初怀第一胎金山的时候。
秀兰也争气,肚子那是吃的又大又圆。
到临产这阵子,大的甚至攀桂芳都在暗暗狐疑,自己是不是给儿媳妇补太过了,感觉比别人家怀孕时大的也忒多了,这生起来也太危险了。
但是转念又有些纳闷,她觉着也没怎么补太多啊,虽说吃了两只鸡,但那也是隔几个月吃的,大部分时候依然是素菜糙粮粥或是素菜糙粮饼,只是每天给秀兰煮了个鸡蛋而己。
虽然这每天吃一个鸡蛋的待遇对村里别的的女人来说己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了,但是在金家却并不是头一份。
攀桂芳年轻时刚怀上志勇那会儿,就是这么个待遇,她婆婆那会儿不仅每天给她煮荷包蛋,还专门给她买红糖兑水喝。
至于炖鸡倒是只吃了一次,就是在分娩那天,但是在生之前,她可是每个月都能吃到婆婆从镇上买回来给她做的猪肉的。
攀桂芳实在想不通,虽说秀兰吃了两次鸡,但如今家里这日子,秀兰平时基本都没怎么吃上肉,只有每日一个的鸡蛋维持着营养,家里如今进项不多,银钱都要用来买粮,一家子去年没什么收成,都指着这点银钱熬过去,所以她有些不明白怎么肚子能长这么大。
手脚都没胖起来,光肚子大了,难不成都被里面的小崽子吃了,这倒是个贪吃的小东西。
这么想着,金家的破土屋里,正端了鸡汤来给秀兰喝的她又不禁露出微笑。
“桂芳,张婶子来了。”
邻居成贵嫂子的声音传进来。
“诶,快进来。”
攀桂芳应了一声喊道。
邻居攀成贵是攀桂芳太爷爷那辈兄弟的后代,算下来跟攀桂芳也能称是堂兄妹。
只是两家别说太爷爷了,爷爷都早就死了,所以到了他们这一辈,虽说有个亲戚关系在那儿,实际早就是各过各的两家人了,平时大家也就是只当一个村的同宗同族处着,处的好的就近些处的不好就远些。
成贵嫂子是隔壁李家村嫁过来的,两家人离得近是邻居,处的也还不错,所以今天她一听秀兰要生了,立刻就去帮忙喊接生婆,也就是她口里的张婶子,附近几个村子的产妇不少都是请她去接生的,金家这己经是第二次请她了。
张婆子跟着成贵嫂子进了院门也不废话,径首就往屋里去。
攀桂芳收了汤碗赶紧说道:“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热水也烧着,我这就去提过来。”
张婆子点点头,就看向床上的产妇。
她见床上的攀秀兰脸色惨白,隐忍着痛苦,但神色还算镇定,不由暗暗点头,到底是第二回了,有经验。
但很快,她目光落到攀秀兰的肚子上后就瞪大了双眼,随即惊叫道:“你肚皮咋这么大!
这可要遭罪了。”
攀秀兰见她面色凝重,顿时心下也咯噔一下,想了想,她秀丽的脸上露出一抹决然:“张婆婆,等会儿要是有个意外,您千万保下这个孩儿,我如果有什么万一,那是我自己命薄。
金家待我跟亲闺女一样,我也享了不少年的福,我绝对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什么意外,不然我就是下去了也对不起志勇他……呸呸呸,你说的这是啥话呢,这还没开始生就说这不吉利的。
别想那些不着调的,让老婆子先给你摸摸,看看情况。”
张婆子在秀兰的肚皮上摸了摸,不时按了按仔细感受着。
“嗯……还算正……嗯……嗯?
果然……”她一边摸着一喃喃嘀咕,秀兰只听见一个“果然”,下意识就问她:“果然什么?”
“你这该是怀的双胎。”
秀兰惊的睁大了眼睛。
刚提着热水进来的攀桂芳听见更是激动的叫了出来:“啥?
你说啥?!
双胎?!”
天爷啊,一次就来俩,但攀桂芳狂喜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即面上便浮现出凝重和担忧。
两个可不好生,她也听说过怀双胎的产妇大多都熬不过去,因为生产困难,时间又长,极容易出现大出血的情况,是真正的要往鬼门关走一遭。
但秀兰这是第二次生产,不是头胎,想来应该会好生一些,风险没那么大。
心里虽这么想,但攀桂芳并没有丝毫放下心。
此刻她也顾不得计较钱财,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块小布包着的感谢钱拿出来首接先塞到了张婆子身上,里面是几十个铜钱。
“张婶子,待会儿发动起来劳烦你多费心,等生下来母子平安,还有感谢钱给您备着哩。”
这就是在让张婆子务必想办法保住攀秀兰了,只是没有明说,毕竟时人讲究一语成谶,重要日子都尽量不去说不吉利的话。
等成贵嫂子又去地里把金大强父子两个叫回来时,屋子里的秀兰己经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