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春天，柳河镇的早晨总是来得特别早。
天还没亮透，公鸡的啼声己经从村头传到村尾，夹杂着远处传来的拖拉机轰鸣声。
薄雾笼罩着田野，空气里混着泥土的腥气和柴火的烟味。
林建国提着一个旧帆布包，从长途客车上走下来。
帆布包的拉链坏了，他用一根麻绳草草捆着，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本磨得卷角的机械修理手册。
八年的部队生活，让他的背依旧挺首，眼神依旧坚定，但眼角的细纹己经悄悄爬了上来。
“建国！”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他转头，看见老支书张成贵正快步走来，手里还夹着一支旱烟。
老支书的脸上满是皱纹，却笑得像个孩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张成贵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拍了拍，“走，先去我家喝口热粥，路上累坏了吧。”
林建国笑着点头，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柳河镇的变化不大，还是那几条用青石板铺成的老街，两旁的土砖房依旧低矮。
可他很快发现，镇口多了一家挂着“修理铺”牌子的小店，门口摆着一台黑白电视机，几个年轻人正围在一起看新闻联播的重播。
“现在镇上个体户多了，政策也宽了。”
张成贵边走边说，“你在部队学的修理手艺，回来正好用得上。”
林建国没有立刻接话。
他知道老支书的话里有鼓励，也有期待。
在部队时，他是汽车修理兵，技术过硬，可回到地方，这门手艺能不能养家糊口，他心里还没底。
到了老支书家，屋里己经挤满了人。
苏玉兰——镇上小学的老师，正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稀饭从厨房走出来。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衣，头发用一根黑色发夹简单束起，眉眼温柔，眼神里透着一股安静的力量。
“这是建国吧？”
苏玉兰放下锅，微笑着问。
“是我。”
林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碗。
稀饭的热气扑在脸上，让他想起了八年前离家时母亲做的那碗面。
“听说你在部队修车很厉害。”
苏玉兰坐下，轻声说，“以后镇上的机器坏了，可就靠你了。”
林建国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落在院子角落里一台破旧的收音机上——外壳裂开了一道缝，显然是被人摔过。
“这个还能修吗？”
他问。
“早坏了，放那儿当摆设呢。”
张成贵摆摆手。
林建国放下碗，走过去拿起收音机。
他熟练地拆开外壳，取出里面的电路板，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工具盒。
几分钟后，他轻轻按下开关，收音机里传来了一阵清晰的歌声——是当时流行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院子里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随即爆发出一阵掌声。
“厉害啊，建国！”
“这手艺，绝了！”
苏玉兰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她没想到，这个刚回来的退伍军人，不仅沉稳可靠，还这么有本事。
午饭后，镇上的人陆续散去。
林建国帮老支书收拾好碗筷，准备告辞。
走到门口时，他看到王大勇——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靠在门框上抽烟。
“建国哥，听说你要开修理铺？”
王大勇问道，眼睛里闪着对未来的憧憬，“要是开了，我第一个去捧场！
不过我可能等不了太久，广东那边工厂多，工资高，我想去闯一闯。”
林建国愣了一下。
南下打工，这个词在1990年的柳河镇还很新鲜，大多数人只是听说过，没亲眼见过有人真的去。
“外面的世界，不一定适合每个人。”
他淡淡地说。
“但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呢？”
王大勇笑了笑，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我不想一辈子待在镇上。”
看着王大勇离开的背影，林建国若有所思。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代表着一股正在涌动的潮流——一股即将改变整个小镇的潮流。
回到家时，天色己经暗了下来。
他家的土砖房依旧矗立在村边，墙上爬满了牵牛花。
院子里的石磨和木桶，让他仿佛回到了童年。
母亲早己去世，父亲在他参军那年也走了。
如今，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繁星，耳边传来远处火车的鸣笛声。
那声音像是在召唤，又像是在提醒——时代正在悄然改变，而他必须决定，自己要在这场变革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镇上的供销社，打听开修理铺需要的手续。
柜台后的老刘戴着一副老花镜，慢悠悠地翻着一本厚厚的登记簿。
“现在政策宽松多了，只要办个营业执照就行。”
老刘说，“不过，你得有启动资金啊。”
林建国摸了摸口袋里的退伍费，心里盘算着。
他知道，这不仅是一笔钱的问题，更是一次人生的选择——是守着安稳的日子，还是去尝试一条从未走过的路。
在回家的路上，他经过镇口的土桥，看到一群孩子在河边放风筝。
风吹得风筝高高在上，似乎没有任何束缚。
林建国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微笑。
他转身往回走，步伐比来时快了许多。
他知道，自己己经做出了决定。
而此时的柳河镇，正静静地等待着，迎接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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