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这是孙承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像是有个顽皮的小人正在他的太阳穴上敲锣打鼓。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陌生的、带着精致浮雕花纹的天花板，以及一盏他绝对买不起的水晶吊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甜腻的幽香，不属于他那个堆满编程书籍和外卖盒的单身公寓。
记忆如同断了片的电影，闪烁着混乱的画面：酒吧迷离的灯光，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裙的窈窕背影，几杯颜色绚烂的鸡尾酒，然后……然后是一些炽热、模糊、令人面红耳赤的肢体纠缠。
“该死……”孙承低咒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
丝滑的羽绒被从身上滑落，带来一阵凉意，也让他彻底清醒——他身边空无一人。
枕头上还残留着一个浅浅的凹痕，以及几根不属于他的、柔顺纤长的发丝。那缕幽香在这里更为明显，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并非梦境。
他揉了揉额角，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相当豪华的酒店套房，装修考究，他的衣服被凌乱地扔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而属于那位“偶然”的女士的衣物，则已不见踪影。
没有留言，没有联系方式，甚至没有一句“再见”。
一场标准的、成年男女之间的，露水情缘。
孙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荒唐，有点失落，还有点莫名的空荡。他甩甩头，试图将那些旖旎又混乱的画面驱散出去。今天是他那个项目最关键的报告日，他可不能顶着这副纵欲过度的尊容去公司。
他弯腰，伸手去捞地上的衬衫。指尖刚触碰到棉质的布料，异变发生了。
毫无预兆地，他的眼前猛地闪过一个极其短暂的画面——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因为边缘被他的动作带了一下，正朝着地毯滑落。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孙承动作一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床头柜。他的手机好好地放在那里，屏幕朝下，边缘确实堪堪悬空，但并未移动。
“眼花了？”他嘀咕着，没太在意，继续穿衣服。
然而，就在他系好衬衫最后一颗扣子，直起身准备去拿手机时，那个画面再次清晰地闪现！这一次，他甚至“看”到了手机掉落的角度，以及它撞在地毯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在他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飞快地探出，在手机即将滑落的瞬间，一把将它捞了回来！
手机稳稳地躺在他掌心。
孙承愣住了。
这不是眼花。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就像是在现实世界里提前预览了一两秒钟的短视频。手心因为刚才那迅疾的动作微微出汗，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加速跳动。
怎么回事？熬夜的后遗症？还是……
他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匆匆收拾好自己，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弥漫着陌生香气的房间。
回公寓换西装的一路，他都有些心神不宁。他尝试着集中精神，但那种“预见”并没有再次出现。也许真的只是神经太紧张产生的幻觉？他这样安慰自己。
智创科技有限公司，项目部。
孙承卡着点冲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部门助理就急匆匆地跑过来：“孙哥，你可算来了！快，大会议室！总部空降的新总裁今天上任，召集全体中层以上开会！”
“新总裁？”孙承一边整理着因为奔跑而有些歪斜的领带，一边讶异，“这么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听说是个‘海归派’，年轻得很，但背景硬得很，是董事会专门请来推动改革和裁员的‘铁血女王’！”助理压低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大家现在都人心惶惶的。”
孙承心里“咯噔”一下。他所在的这个项目组，最近业绩确实不太理想，如果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很可能就是最先被祭旗的那一批。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记本，跟着人流走向大会议室。无论如何，兵来将挡吧。他只希望这位新总裁能稍微仁慈一点，至少让他把这个苦心跟进了大半年的项目做完汇报。
会议室里座无虚席，鸦雀无声。压抑的气氛让孙承昨晚没休息好的头痛又隐隐有复发的趋势。他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低着头，揉了揉眉心，试图将那个清晨发生的诡异插曲和酒店里的荒唐一夜都彻底抛诸脑后。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人力资源总监陪着笑脸，躬身引路。在一众公司高管的簇拥下，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踩着至少有十厘米的细高跟鞋，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那一刻，整个会议室的光线仿佛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一身剪裁利落的香奈儿最新季白色西装套裙，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和完美的身材比例。栗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脸上戴着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只留下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涂着正红色唇膏的、紧抿的唇。
气场强大，冷艳逼人。
即使看不清全貌，也能感受到那墨镜之后扫视全场的、锐利如刀的目光。
“各位同事，大家好。”人力资源总监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这位就是我们智创科技新任的CEO，周曦周总。周总毕业于沃顿商学院，曾在硅谷多家知名科技公司担任高管，拥有丰富的管理经验和国际视野。这次回国执掌智创，必将带领我们公司迈向新的台阶！大家热烈欢迎！”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无数或好奇、或敬畏、或忐忑的打量。
孙承也跟着鼓掌，心里却在暗暗叫苦。光看这派头，就知道这位绝对是个不好惹的主。他甚至在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修改他的项目报告，才能显得更具“国际视野”和“改革精神”。
周曦微微抬手，示意掌声停止。
她走到主席台正中央，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精致得如同雕琢过的面孔。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那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眼尾微挑，瞳仁是漂亮的深褐色，但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公事公办的清冷。
“大家好，我是周曦。”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脆，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我看了公司最近一年的财报和所有在研项目报告，坦白说，很不满意。”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每一个被她目光触及的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效率低下，创新乏力，很多项目是在浪费公司的资源！”她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从今天起，所有不符合公司新战略方向、投入产出比过低的项目，全部重新评估！必要时，立刻砍掉！”
台下一片死寂，落针可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孙承的心沉了下去。他的项目，恐怕凶多吉少。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想要更清楚地看看这位决定他项目生死的“判官”。然而，就在他的视线聚焦在周曦脸上那一刻——
时间，仿佛骤然静止。
周曦的目光，也在同一时间，无意中扫过了他这个方向。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冰面，发出了无声的、剧烈的炸裂！
周曦那张原本冷若冰霜、毫无表情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明显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连握着话筒的纤细手指都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的话语甚至出现了不到半秒的卡顿，虽然她立刻凭借强大的自制力调整了过来，但那一闪而逝的失态，没有逃过孙承的眼睛。
而孙承，则完全僵在了座位上。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怎么会是她？！
那张脸，那张在昨夜酒吧迷离灯光下显得格外迷人、在今晨酒店房间里只剩下幽香和枕边凹痕的脸，此刻，正以这样一种绝对权威、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智创科技新任总裁，周曦。
那个与他有过***一夜的陌生女人。
荒唐！这简直太荒唐了！
孙承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冷却下去。尴尬、震惊、恐慌、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在他心里疯狂搅拌。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周曦迅速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她继续着她的就职演讲，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强势，甚至比之前更加冷硬。
但孙承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他像个木偶一样呆坐在那里，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能感受到周围同事投来的疑惑目光，也能感受到从主席台方向传来的、那若有实质的冰冷压力。
他完了。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且不说他的项目前途未卜，单单是“和新任总裁有过***”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在这家公司死无葬身之地。
会议终于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了。
众人如蒙大赦，却又不敢大声喧哗，只是默默地、快速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孙承也浑浑噩噩地站起身，随着人流往外走。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到自己的工位，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好好消化这枚突如其来的“核弹”。
然而，他刚走到会议室门口，人力资源总监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了，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开。
“孙承，孙经理是吧？请留步。周总想单独跟你谈谈。”
一瞬间，周围所有还没离开的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孙承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同情、好奇，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谁都知道，被新总裁上任第一天就点名“单独谈谈”，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她刚刚发表了那样一番杀气腾腾的演讲之后。
孙承的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僵硬地转过身，对上人力资源总监那张公式化的笑脸，以及站在他身旁、面无表情的周曦。
周曦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对人力资源总监微微颔首：“麻烦李总监了，借用一下你的办公室。”
“没问题，没问题！周总您请！”李总监连忙躬身引路。
孙承就像个等待宣判的囚犯，低着头，跟在两人身后，走进了隔壁那间宽敞的人力资源总监办公室。
李总监识趣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再次凝固。
孙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他低着头，盯着自己擦得还算干净的皮鞋尖，不敢去看坐在对面那个真皮沙发上的女人。
周曦没有说话。
她只是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带着极度压迫感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那目光像是X光，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比在会议上时更冷，像是淬了冰。
“抬起头。”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孙承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
近距离看，她更美了，但也更冷了。那双深褐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昨夜残留的迷离或温情，只有一片纯粹的、属于上位者的疏离和警告。
“孙承，项目部，A级项目经理。”她红唇轻启，准确无误地报出他的信息，显然在会前做足了功课，“你那个关于‘智能家居物联网优化’的项目，报告我看过了。平庸，缺乏亮点，市场前景存疑。”
孙承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是为了项目。
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比如项目前期投入不足，比如技术实现上有其独到之处……但在周曦那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然而，周曦的话锋却突然一转。
“不过，我今天找你，主要不是为这个项目。”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冰冷的眸子牢牢锁定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关于昨晚在‘魅影’酒吧，以及之后在希尔顿酒店发生的一切……”
孙承的呼吸骤然停止。
来了。他最害怕面对的话题，终于还是来了。
“……我希望，那只是一个意外。”周曦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一个不该发生，也绝不能再次提起的意外。”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钉在原地：“我不想在任何地方，听到任何关于此事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流言蜚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孙承感到一种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他当然明白。她在警告他，封他的口。在他们之间，划下一条不可逾越的、上下级的鸿沟。昨夜的一切，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需要被彻底抹去的“错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明白，周总。昨晚……只是一个意外。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很好。”周曦似乎对他的识趣还算满意，身体重新靠回沙发背，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记住你说的话。在公司，你我只是总裁和下属的关系。我不希望因为一些无谓的私人纠葛，影响到公司的运营，以及……我个人的声誉。”
她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做出准备离开的姿态。
“你的项目，我会重新评估。拿出能让我看到价值的东西，否则……”她没有把话说完，但话语里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她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手，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出去工作吧。”
说完，她拉开门，踩着高跟鞋，姿态优雅而决绝地离开了办公室，留下满室冰冷的香气，和一个站在原地、内心五味杂陈、如同刚刚打完一场硬仗的孙承。
孙承独自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站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试图驱散那份荒谬感和屈辱感。
然而，就在他放下手，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面前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时——
那个诡异的“预见”能力，再次毫无征兆地发动了！
这一次，画面比清晨时更加清晰、持久。
他“看”到：李总监端着杯咖啡推门进来，可能是因为走得急，手滑了一下，杯中深褐色的液体泼洒出来，正好溅落在他此刻站立位置前方的、那块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形成一小块难看的污渍。
画面持续时间大约两秒，然后消失。
孙承猛地回神，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脚下那块颜色深邃的地毯。
几乎是同一时间！
“哎呀！”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人力资源总监李总监果然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笑，似乎想跟孙承说点什么客套话，然而，就在他迈步靠近的瞬间，他的脚绊到了地毯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褶皱！
“哗啦——”
一切如同预演。
杯中滚烫的咖啡泼洒而出，朝着孙承脚前的地毯位置倾泻而下！
而孙承，因为提前那两秒钟的“预见”，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反应——他向旁边挪开了一小步。
滚烫的咖啡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裤脚，尽数泼洒在了他刚刚站立的位置。深褐色的污渍在浅色的地毯上迅速晕开，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孙经理，没烫着你吧？”李总监慌忙放下杯子，连声道歉，脸上满是尴尬。
孙承看着地上那块与“预见”中一模一样的污渍，又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裤脚，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这不是巧合。
一次是巧合，两次……绝对不可能！
他真的……获得了某种能够“预见未来”的能力！
而且，这个诡异能力的出现时间……正是在今天早上，在那家酒店，在他和那位新任总裁周曦共度一夜之后！
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一个荒诞却又让他无法忽视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看着地上那摊刺目的咖啡渍，又想起周曦离开时那冰冷决绝的背影，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陷入了一场巨大而离奇的迷雾之中。
他的生活，从这一刻起，恐怕再也无法回归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