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未。
半月前,我随手抛出的绣球,砸中了城隍庙里的神像。
然后,我被迫嫁给了它。
一尊泥塑的神。
今夜,它又来了。
来吸我的血。
空气里那股熟悉的冷香,比漏刻的更鼓还要准时。
是燃尽的檀香混合着泥土的腥气,阴冷,刻骨。
我蜷缩在冰冷的喜床上,用那床大红的锦被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没用的。
我知道。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没有风,烛火却剧烈地摇晃起来,几乎要熄灭。
一个高大的黑影逆着月光,缓缓走了进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心上,沉重,滞涩。
我把头埋得更深,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别过来。
别过来。
我在心底无声地尖叫。
可他还是来了。
床沿猛地一沉,那股阴冷的气息瞬间将我吞没。
被子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掀开。
冷。
刺骨的冷。
我被迫睁开眼,对上了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那是我名义上的夫君,这座城隍庙里供奉的神,镇安王。
他有一张俊美到极致的脸,眉眼如画,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却毫无血色。
更可怕的是,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细腻的灰白,像是最上等的瓷器,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他的眼睛是黑的,纯粹的黑,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怜悯,没有欲望,只有一片死寂。
他不是人。
他是那尊被我用绣球砸中的神像。
他活了过来。
并且,娶了我。
镇安王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同样是冰冷的灰白色。
他轻轻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
我无法反抗。
我的所有力气,都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恐惧和虚弱中被耗尽了。
他低下头,冰冷的唇凑近我的脖颈。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
我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像小猫的呜咽。
下一秒,尖锐的刺痛从我颈侧传来。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破了我的皮肤,贪婪地吮吸着我的血液。
我的生命力,正顺着那看不见的伤口,一点点流逝。
身体开始发冷,四肢变得麻木,意识也渐渐模糊。
半梦半醒间,我又回到了半个月前。
那天是上元灯节,也是我爹为我举办绣球招亲的日子。
我站在全城最高酒楼的彩楼上,看着底下攒动的人头。
我爹指着不远处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满脸堆笑。
“未未,看到没?那是城东的王员外,家里良田千亩,你把绣球扔给他,下半辈子就吃穿不愁了。”
我看着那个几乎有我爹两个胖的王员外,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不想嫁。
我不想我的一生,就这么被一个绣球决定。
在一片催促和起哄声中,我抓起那颗红艳艳的绣球,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狠狠抛了出去。
绣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越过高墙,消失不见。
全场死寂。
我爹的脸都绿了。
很快,一个庙祝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又是惊恐又是狂喜。
“神……神迹啊!”
他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
“沈小姐的绣球……砸中了城隍庙里镇安王的神像!”
“正中眉心!”
“这是镇安王显灵,他……他选中了自己的新娘!”
我的人生,就在那一刻,彻底坠入了深渊。
没有反抗的余地。
以“冲撞神明”为由,全城的百姓都能用唾沫淹死我们沈家。
我爹更是第一时间跪下,高呼“神恩浩荡”,仿佛被选中的不是他即将被送入庙宇守活寡的女儿,而是他自己得了天大的荣耀。
三天后,我穿着嫁衣,被送进了这座阴森的城隍庙。
没有宾客,没有喜宴,只有一排排冰冷的石像和摇曳的烛火。
我对着那尊眉心处还留着一道红痕的泥塑神像,拜了天地。
那一夜,我独自睡在冰冷的偏殿喜房。
午夜时分,我被冻醒。
然后,我看见那尊白天还好好待在主殿里的神像,就站在我的床前。
他身上的泥塑外壳寸寸剥落,露出了里面那具灰白色的、完美却非人的躯体。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那是我永生难忘的恐惧。
从那天起,他每晚都会来。
他从不说话,也从不碰我,只是坐在床边,吸食我的血液。
思绪被拉回现实。
脖子上的刺痛感消失了。
他吸够了。
我像个被抽干了水分的破布娃娃,软软地倒在床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镇安王站起身,他那双死寂的黑眸静静地看了我片刻。
然后,他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殿门重新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我粗重而虚弱的喘息声。
我摸了摸脖子,那里光滑一片,连个针眼大小的伤口都没有。
可我知道,那不是梦。
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他吸干。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在这里。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我,我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门口。
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窗户也被钉死了。
这里就是一座为我量身定做的牢笼。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瘫倒在门边,眼泪无声地滑落。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咔哒”声,从门外响起。
我浑身一僵,以为是那个怪物又回来了。
我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预想中的开门声没有传来。
反倒是门板的下方,那条窄窄的缝隙里,被塞进来一个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纸团。
我愣住了。
心脏狂跳起来。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着爬过去,捡起了那个冰冷的纸团。
展开。
上面只有一个字,字迹潦草,仿佛是在极度惊慌中写下的。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