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冲进工棚时,电话线正挂在钉子上晃。
他一把抓下来,听筒贴耳,手心全是汗。
“老王!
你爹倒了!”
叔的声音劈进来,“嘴歪了,脸发紫,叫不醒!”
他喉咙一紧,眼前闪过陈九章蹲在墙角的样子,那道裂缝,那抹红水,还有那句“死人的煞”。
“我……我马上回。”
他挂了电话,转身就往宿舍跑。
铺盖卷还没捆好,监工追到门口:“请假?
现在?
工期卡着呢!”
“我爸快不行了。”
“那也得批条子!
手续走完才能走!”
王德发没答话,把安全帽往地上一摔,扛起行李就往外冲。
围墙三米高,他踩着砖堆翻过去,落地时扭了脚,没停。
镇上车站,末班夜车刚要发。
司机看他一身灰,鞋上沾泥,皱眉:“票?”
“钱给你,让我上。”
他掏出皱巴巴的五十块。
司机犹豫,车窗里有人嘀咕:“这人邪性,刚从工地爬出来的。”
王德发不管,挤上车,坐最后一排。
车一动,他才觉出后背全是冷汗。
窗外黑得像泼了墨,路两边的树影扫过车窗,像有人伸着手往里抓。
他闭眼,脑子里却是陈九章翻开那本破书时,纸上突然冒出的红纹——像裂开的井,又像被撕开的脸。
“不至于……不至于……”他低声念。
可爹前天半夜喊醒他,说听见墙里有人敲,敲得他心慌。
昨儿早上,爹蹲在东北角那棵老槐树下,盯着树根看了半天,嘀咕:“根动了。”
他当时笑爹老糊涂。
现在想,浑身发冷。
车到半路,停了。
司机下车看轮胎,回头说:“爆了,换胎得俩钟头。”
王德发站起身:“有摩的吗?”
“这鬼地方,夜里谁敢跑?”
“我出五十。”
“一百也找不着人。”
“一百五!”
车里有人笑:“疯了吧?
这道口三年前撞死过一家三口,半夜走这儿,等于请鬼搭车。”
王德发没理,推门下车。
他沿着土路走,手电筒光柱晃着草丛。
走了不到两里,一辆摩的从岔路钻出来,车灯昏黄。
“去王家屯?”
司机叼着烟,“五十,不讲价。”
“上车。”
车一拐进山道,风就变了味。
不是土腥,也不是草香,是湿木头烂透了的味,混着点铁锈气。
王德发鼻子一抽,想起工地那道缝里渗出的水。
“师傅,快点。”
“这路坑多,不敢快。”
“再快点,我加钱。”
司机没应,车却慢了下来。
前方弯道,路中央立着块木牌,歪了,字看不清。
“那是……别问。”
司机嗓音压低,“过了就闭眼。”
王德发没闭。
车灯扫过木牌背面,刻着三个歪字:**莫回头**。
他脖子一僵。
车过去了,他忍不住扭头。
后视镜里,木牌还在,可刚才明明是立着的,现在……倒了。
“你看见没?”
“啥?”
“那牌子……我说了,别回头。”
车猛地颠了一下,像压了什么软东西。
司机骂了句,没停车。
王德发攥紧扶手,指甲掐进皮套。
他想起陈九章最后那句话:“活人砌不进墙,可死人能爬出来。”
那时他以为是吓唬人。
现在,他信了。
摩的到村口,他甩出两百块,跳下车就往家跑。
院门虚掩,他推门进去,喊:“爹!”
没人应。
堂屋灯亮着,他冲进去,看见爹躺在炕上,脸发青,嘴角流白沫,胸口几乎不动。
“爹!”
他扑过去摇,没反应。
他一把抱起人就往外走。
土路坑洼,他背着爹一路狂奔,脚底打滑,摔了两次,爬起来再跑。
县医院三十里外,他没车没灯,全凭记忆摸黑赶。
半路爹咳了一声,吐出一口黑水。
王德发心一沉。
这不是心梗该有的症状。
可医生说过,心梗也会引发脏腑淤毒。
他咬牙,继续跑。
天快亮时,医院急诊室亮了灯。
他撞开门,吼:“救人!”
两个护士冲出来,把人接走。
医生扒开王父眼皮看了看,又摸颈动脉:“急性心梗,血管堵了七成,再晚半小时,脑组织全坏。”
“能救?”
“溶栓,赌一把。”
人被推走,王德发瘫在长椅上,手抖得打不开水瓶。
他掏出手机,通讯录里第一个号码是陈九章。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缩回来。
打过去说什么?
“九哥,你算得真准”?
还是“你救了我爹”?
他怕听见那句“代价不一定在你身上”。
走廊灯忽明忽暗,护士站没人。
他盯着手机,屏幕反光映出自己——眼白发红,嘴唇裂了口,像刚从坟地爬出来的人。
天边刚泛白,护士出来说:“人醒了,命保住了。”
王德发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他说什么?”
“就一句——‘东北角……树根……裂了……’”王德发脑子“嗡”地炸开。
陈九章说,别动老屋东北角。
爹说,树根裂了。
他冲出医院,拦了辆面包车回村。
到家时,爹还在昏迷,可脸色缓了过来。
家人围在炕边,七嘴八舌:“咋回事?
好好的人咋就倒了?”
他没答,径首走到院外,盯着那棵老槐树。
树根处,泥土裂开一道缝,黑乎乎的,像被什么从底下顶开。
他蹲下,伸手摸了摸。
土是湿的,带着股腐味,和工地那道墙缝里的水一个味。
他猛地缩手。
有人在动这宅子的根基。
不是意外,不是病,是冲着人来的。
他摸出手机,这次没犹豫,拨通陈九章的号码。
凌晨五点,公用电话亭。
他站在亭子里,手指冻得发僵。
电话响了三声,接了。
那边有翻身的声音,带着睡意:“……是老王?”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九哥。”
他声音发抖,“我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