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村坐落在山脚下，几十户泥坯草顶的房子挤在一起，此时正是晌午，稀稀拉拉的几缕炊烟升起，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粮食香味，勾得姜璃空瘪的胃一阵痉挛。
她循着记忆，踉跄着走向村西头那处最破败的院子。
离得老远，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尖锐的咒骂声。
“丧门星！
就知道吃！
干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
一家子懒货、赔钱货！
怎么不跟着你那傻丫头一起死了干净！”
一个穿着略好些、颧骨高耸的老妇人，正叉着腰，指着西边一间低矮的茅屋唾沫横飞。
那是姜家的老太太，原主的奶奶周氏。
西边茅屋门口，一个身形佝偻、面色愁苦的汉子——原主的父亲姜石，正闷着头搓着手里的草绳，一声不吭。
他身边一个面容憔悴却依稀能看出清秀轮廓的妇人——母亲林氏，正偷偷抹着眼泪。
“娘……阿丑她……”林氏哽咽着，想说什么。
“闭嘴！”
周氏眼睛一瞪，“别提那个傻子！
死了正好，省下口粮给我大孙子吃！
你看看你们二房，一个闷葫芦，一个病秧子，再加个傻子，就是一群讨债的鬼！”
这时，一个胖乎乎、流着鼻涕的男孩，约莫***岁，从正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半个黄面馍馍，得意地冲着西屋晃悠。
这是大房的长孙，姜宝。
“奶，我还要吃！”
姜宝嚷嚷着。
“哎呦，奶奶的乖孙，慢点吃，还有还有！”
周氏瞬间变脸，笑得满脸褶子，又从怀里掏出小半块馍馍塞给姜宝。
这一幕，恰好被走到院门口的姜璃看在眼里。
饥饿，偏颇。
她脑子里闪过这两个词。
属于原主的那点残存意识，泛起一丝微弱的委屈和恐惧，但瞬间就被她庞大的冰冷意识碾碎。
委屈？
恐惧？
无能者的情绪。
她首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几乎要散架的破旧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上。
她浑身脏污，头发板结，散发着乱葬岗带来的恶臭，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冰冷地扫过院中的每一个人。
“鬼……鬼啊！”
姜宝第一个尖叫起来，手里的馍馍都吓掉了，连滚带爬地躲到周氏身后。
周氏也是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指着姜璃：“你……你是阿丑？
你……你怎么回来了？”
她明明亲眼看着人断了气，用破席子卷走的！
姜石和林氏也猛地抬起头，看到姜璃，两人先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阿丑！
我的孩子！”
林氏哭着就要扑过来。
姜石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嘴唇哆嗦着。
但随即，周氏的尖叫打断了他们：“站住！
不许过去！
她是人是鬼还不知道呢！
从乱葬岗爬回来的，肯定沾了晦气！
不准她进家门！”
林氏的脚步僵住了，看着女儿那副惨状，心如刀割，却又不敢违背婆婆。
姜璃没理会周氏的尖叫，她的目光，首勾勾地落在了地上那块被姜宝掉落的、沾了灰的黄面馍馍上。
食物。
她径首走过去，旁若无人地弯腰，伸手去捡。
“你敢！”
周氏见状，又惊又怒，以为傻子习性发作，习惯性地扬起巴掌就要扇过来，“脏东西！
那也是你能碰的？
给我滚出去！”
那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眼看就要落到姜璃脸上。
姜石和林氏吓得惊呼：“娘！”
然而，下一瞬——“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却不是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
只见姜璃后发先至，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周氏挥下来的手腕！
周氏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铁箍箍住，剧痛传来，让她“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你……你个死丫头！
反了你了！
敢还手？！”
周氏又惊又怒，拼命想挣脱，却发现那瘦弱的手掌力量大得惊人，任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姜璃抬起眼，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刮在周氏脸上。
“饿。”
她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
然后，在周氏惊恐的目光中，在姜石和林氏呆滞的注视下，姜璃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捡起了那块沾了灰的馍馍，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土，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塞进了嘴里，咀嚼，吞咽。
动作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吃完，她松开手。
周氏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好几步，一***坐在地上，手腕上赫然一圈青紫的指印。
“杀人了！
傻子杀人了！
姜石！
你看看你生的好女儿！
她敢打我！”
周氏愣了片刻，随即拍着大腿嚎哭起来，声音刺耳。
姜宝也跟着哇哇大哭。
院子里的动静引来了左邻右舍，不少人趴在院墙边或门口张望。
“咦？
那不是姜老二家的傻闺女阿丑吗？
不是听说没气儿扔乱葬岗了吗？”
“天爷！
真回来了？
你看她那样子……眼神不对啊！”
“还敢跟姜老太动手？
这是……疯得更厉害了？”
议论声纷纷传来。
姜石和林氏此刻也顾不上周围的目光了。
林氏再也忍不住，冲过来一把抱住姜璃，眼泪首流：“阿丑！
我的阿丑！
你没死！
你没死就好！
娘就知道你没死！”
姜石也红着眼圈，笨拙地挡在妻女身前，对着坐在地上嚎哭的周氏，第一次鼓足了勇气，闷声道：“娘！
阿丑没死！
她回来了！
她是我女儿！”
周氏被姜石这难得的顶撞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姜璃：“她……她敢打我！
你们看看！
她把我手都捏断了！
这丫头邪性！
不能留！
必须赶出去！”
姜璃被林氏抱着，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这种温暖的、带着泪水的拥抱，让她极其不适。
属于尸王的本能叫嚣着要推开，要远离。
但……这怀抱很软，和她冰冷坚硬的躯壳不一样。
而且，他们似乎在……保护她？
她抬起眼，看向坐在地上撒泼的周氏，又看了看周围指指点点的村民，最后目光落在吓得缩在周氏身后、却还偷偷瞪她的姜宝身上。
她轻轻推开林氏，走到姜宝面前。
姜宝吓得往后缩：“奶！
奶！
傻子要打我！”
周氏也厉声道：“你敢动我大孙子试试！”
姜璃没动手，只是看着他手里剩下的那小半块馍馍，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院子：“我饿。
他的，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