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
“让你滚出去听见没有!”
尖利刻薄的咒骂声,混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砸在苏然的耳膜上。
她死了。
在被抽干最后一管血,像垃圾一样被扔在冰冷的手术室外时,她就死了。
可现在,她却清晰地感受到了疼痛。
不是那种生命力被抽走的空洞,而是额头上传来的,***辣的疼。
苏然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破旧发黄的墙壁,天花板上吊着一根孤零零的灯绳,墙角堆着几摞半旧的书本。
这是……她家?
那个不足三十平,却承载了她十八年人生的家。
一个花瓶碎片从她脸颊边擦过,狠狠砸在身后的木门上,又碎成几片。
“养了你十八年,养出个白眼狼!你妹妹身体不好,让你去医院做个配型怎么了?又不是要你的命!”
尖酸的嗓音再次响起。
苏然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养母张翠红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以及,躲在张翠红身后,瑟瑟发抖,脸色苍白的“妹妹”,苏柔。
这一幕,何其熟悉。
就是这一天。
苏柔突发重病,需要输血,养母逼着她去医院做配型。
也正是因为这次配型,她特殊的血型被发现,那对自称是她亲生父母的豪门夫妻,找上了门。
上一世的她,又惊又喜。
她以为自己是掉落在外的凤凰,终于能飞上枝头。
她满心欢喜地跟着他们回了家,住进了金碧辉煌的别墅,以为从此就能过上公主般的生活。
可现实,却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他们认回她,根本不是因为亲情。
而是因为他们真正的掌上明珠,那个一出生就被抱错的真千金,患有罕见的血液病。
而她,苏然,只是一个行走的、备用的“血库”。
他们哄着她,骗着她,一次又一次地从她身体里抽走血液。
“然然,柔柔是你的亲妹妹,你救救她。”
“然然,你身体好,多抽一点没关系的。”
“然然,只要柔柔能好起来,爸爸给你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她信了。
她傻乎乎地以为,只要她听话,只要她付出,就能换来那虚无缥缈的亲情。
直到最后,她的身体被彻底掏空,再也产不出一滴健康的血液。
那个她名义上的“亲生母亲”,用看一件废弃物的眼神看着她。
“没用的东西。”
她被毫不留情地抛弃,死在了那个冰冷的雨夜。
没有人为她流一滴泪。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老天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你还愣着干什么!哑巴了?”张翠红见她不动,怒气更盛,上前来推她,“赶紧跟我去医院!”
苏然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后背撞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额头的伤口,更疼了。
但这点疼,远不及她心中恨意的万分之一。
她抬起眼,目光冷得像冰。
不再是上一世的懦弱和顺从。
“我不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张翠红愣住了。
连躲在她身后的苏柔,也惊讶地探出了头。
在她们的印象里,苏然一直是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说什么?”张翠“红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然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
“我说,我不去。”
她看着苏柔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心中一片冷笑。
就是这张脸,上一世骗取了她所有的同情和信任。
可当她被抽干血液,奄奄一息时,这个她用命护着的“妹妹”,却挽着未婚夫的手,居高临下地对她说:
“姐姐,谢谢你的血,不过,现在你已经没用了。”
何其讽刺!
“反了你了!”张翠红终于反应过来,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来。
苏然没有躲。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只挥过来的手。
预想中的巴掌没有落下。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敲门声很重,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张翠红的动作顿住了,不耐烦地吼了一句:“谁啊!奔丧呢!”
她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拉开门。
门外,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严肃的男人。
为首的男人,气质沉稳,目光锐利。
而在他们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
车身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昂贵的光泽,与这个破旧的筒子楼格格不入。
张翠红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气焰顿时消了半截。
“你……你们找谁?”
为首的男人没有理她,目光越过她,精准地落在了屋内的苏然身上。
他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请问,是苏然小姐吗?”
来了。
苏然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上一世她翘首以盼的希望,如今,却成了她最想逃离的噩梦。
她看到,那辆黑色豪车的车门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华贵,保养得宜的女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下来。
女人抬起头,目光穿过狭窄的楼道,与苏然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
“我的……女儿。”
“女儿?”
张翠红彻底懵了,看看门外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又看看屋里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苏然。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扯上关系?
贵妇人李婉已经等不及了,她推开挡在门口的保镖,踉跄着冲了进来。
她一把抓住苏然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孩子,我的孩子!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李婉哭得梨花带雨,精致的妆容都花了,看上去狼狈又激动。
苏然垂下眼,看着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臂。
就是这双手,上一世也曾这样抱着她,口口声声说爱她,怜惜她。
转过头,却能冷漠地签下一次又一次的抽血同意书。
真是,虚伪得令人作呕。
苏然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
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李婉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悲伤凝固了。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苏然。
这个女孩的眼神,太冷了。
冷得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倒像是在冰水里浸泡了千百年的顽石。
“你……你是不是在怪妈妈?”
李婉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
她说着,目光扫过这间破旧狭小的屋子,眼中的嫌恶一闪而过。
“跟妈妈回家,好不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让你受委屈了。”
好一出母女情深的感人戏码。
如果不是经历过上一世的惨死,苏然几乎都要信了。
“阿姨。”
苏然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想,您可能是认错人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李婉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
“你……你说什么?”
站在门口的那个西装男人,也皱起了眉头。
他是沈家的管家,来之前,已经做过万全的调查,DNA报告都出来了,不可能有错。
“我姓苏,叫苏然。”
苏然迎上李婉不敢置信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的母亲是张翠红,我的父亲是苏建国。我们家虽然穷,但也过得安稳。您这样的贵人,还是请回吧。”
这番话,不仅让李婉愣住了,连旁边的张翠红都傻了眼。
她刚刚还在震惊于苏然可能是豪门千金这件事,下一秒,苏然就亲口否认了?
这死丫头,脑子被门夹了?
放着豪门不去,要留在这个破家里?
“苏然!你胡说八道什么!”
张翠红急了,一把推开苏然,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对李婉说:“这位太太,您别听她瞎说!这孩子就是脾气倔!”
她边说边狠狠瞪了苏然一眼,压低声音警告:“你疯了?到嘴的富贵都不要?”
苏然没理她。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李婉的脸上,不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从震惊,到难堪,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果然。
这位所谓的“亲生母亲”,根本不在乎她的想法。
她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能为她宝贝女儿续命的工具。
“孩子,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
李婉很快调整好情绪,又恢复了那副悲伤又慈爱的模样。
她从爱马仕包里拿出一张支票,递到张翠红面前。
“这是一百万,算是感谢你们这些年对然然的养育之恩。”
一百万!
张翠红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颤抖着手,几乎是抢一样地把支票夺了过来,反复看了好几遍,笑得嘴都合不拢。
“应该的,应该的!这孩子本来就是您的嘛!现在物归原主,我们怎么能要钱呢!”
嘴上说着不要,手却把支票攥得死死的。
李婉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用钱能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她再次看向苏然,语气带着施舍般的高高在上。
“然然,跟妈妈走吧。你看,你的养母已经同意了。”
她以为,苏然会像张翠红一样,被金钱砸得晕头转向,乖乖跟她走。
然而,苏然只是冷笑了一声。
“她同意?”
苏然的目光转向张翠红,那眼神,让后者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她凭什么替我同意?她卖了我,拿了一百万。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的命,就值一百万?”
“还是说,”苏然的视线,缓缓移回到李婉脸上,“在您眼里,一条人命,也就值这个价?”
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李婉的脸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她没想到,这个在贫民窟长大的女孩,竟然如此牙尖嘴利,一点都不像资料里写的那么懦弱内向。
“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李婉气得浑身发抖,“我是在补偿他们!也是在给你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
苏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是把我带回去,圈养起来,当成另一个人的移动血袋吗?”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李婉的脑中炸开。
她瞳孔骤然紧缩,死死地盯着苏然。
“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柔柔的病?
这件事,是沈家最高级别的机密!
苏然看着她惊骇的表情,心中冷笑更甚。
她当然知道。
不仅知道,还亲身体验过那种被榨干的绝望。
“我不知道什么。”
苏然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静,“我只知道,我的身体很好,血很健康,不想被平白无故地抽走。”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所以,请你们离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说完,她不再看众人震惊的表情,转身,伸手,直接“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将所有喧嚣都隔绝在外。
也隔绝了她与那个地狱般的沈家,最后一丝联系。
门外,李婉气得脸色铁青,指着紧闭的房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管家连忙上前扶住她。
“夫人,您消消气。这大小姐脾气倔,我们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柔柔的病等得起吗!”李婉尖叫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把她给我带回去!活的!”
最后一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狠戾。
屋里,苏然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门外歇斯底里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看吧。
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前一秒还母女情深,下一秒,就能为了另一个女儿,说出“活的”这种话。
心脏还是会痛。
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后的轻松。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任人摆布了。
“苏然!你这个死丫头!你是不是疯了!”
张翠红的咆哮声在耳边响起,她冲过来,一把揪住苏然的衣领。
“那是一百万!一百万啊!你竟然把财神爷往外推!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她手里还攥着那张支票,像是怕苏然抢走一样。
苏然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那一百万,是卖我的钱。你拿了,就等于你把我卖了。”
“我……”张翠红一时语塞,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养你这么大,收点辛苦费怎么了?再说了,那是你亲妈!跟着她,你就是豪门千金,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好!”
“不好。”
苏然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她推开张翠红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那样的富贵,我高攀不起。”
她说完,不再理会暴跳如雷的张翠红,径直走向自己的小房间。
她需要冷静一下,好好规划未来。
钱。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
养母张翠红嗜赌,养父苏建国老实巴交,在工地上打零工,收入微薄。
更重要的是,再过不久,养父就会因为工地事故,摔断双腿,需要一大笔手术费。
上一世,就是因为拿不出这笔钱,养父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落下终身残疾。
而她,为了那笔手术费,第一次同意了沈家的要求,去医院抽了400CC的血。
那是她噩梦的开始。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她要赚钱,要自己掌握命运。
可是,一个十八岁的、还没毕业的高中生,要怎么才能在短时间内赚到一大笔钱?
苏然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
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书桌上的一张旧报纸。
报纸的角落里,刊登着一则不起眼的新闻。
“城南古玩市场即将拆迁,众多商户低价甩卖……”
古玩市场?
苏然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想起来了!
上一世,她为了讨好沈家那位喜爱古玩的爷爷,曾经被迫去学过一段时间的古董鉴定。
虽然只是皮毛,但她却清楚地记得,当时有一则轰动全市的新闻。
一个不起眼的工薪族,在城南古玩市场拆迁前,花三百块淘了一个破旧的笔筒。
后来,那个笔筒被鉴定为明代大家吴之璠的真迹,拍出了一千三百万的天价!
而那个笔筒的特征……
苏然的心,砰砰狂跳起来。
她记得!
她清楚地记得,新闻里对那个笔筒的每一个细节描述!
紫檀木,包浆厚重,雕刻着“渔樵耕读”的图样,底部有一个不起眼的“之”字款!
现在,距离城南古玩市场拆迁,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
这是老天爷送给她的机会!
苏然猛地从床上站起来,眼神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她翻出床底下的小铁盒,那是她攒了很久的零花钱。
全部倒出来,数了数。
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够了!
她将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没有惊动还在客厅里对着支票傻笑的张翠红,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外面阳光正好,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苏然抬手挡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再也没有了消毒水的味道。
真好。
她要去城南,去抓住属于她的,第一个机会。
然而,她刚走到巷子口,脚步就顿住了。
一辆黑色的宾利,安静地停在不远处。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年轻而冷峻的脸。
是沈澈。
她名义上的“亲哥哥”。
他正偏着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కి的探究。